刘彻看着大黄米、高粱、黄豆、红豆都串的挺高,小葱在地上长得郁郁葱葱, 心里盘算着要不了几个月, 等到秋收就能吃上小葱蘸酱和饼子。呃,
酿酱还得有两个月, 可惜除了这些种子之外没有多少存粮,要不然现在泡点黄豆, 做酱也挺好的。酱油和豆瓣酱都能做,说起来自己的手艺在村子里可是最好的!
这两个月来, 他自己缝了一套适合下地干活的短衣裳,没袖子的上衣和长度仅到膝盖的裤子, 坦然自若的光着脚吧唧吧唧踩在泥地里。还用竹篾编了筐、笸箩、蒸笼,
他虽然不是篾匠, 可是村子里也没有正经的铁匠木匠篾匠,不外乎谁做的好一点就教人、帮别人做活。又翻出来一个陶锅,泡了两把黄豆, 泡好之后陶锅里煮着豆子,
陶锅上放着蒸笼蒸祭肉。
美滋滋的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煮黄豆配上蒸的软烂入味的祭肉, 十分满足。
伸了个懒腰, 估摸着最近农活不满,真想出去逛逛。投胎那二十年间,都不知道什么叫赶集, 老人们都说外面像是地狱一样可怕,
现在想想……他们说的话也不全错。
刷完碗, 刷了锅, 收拾整齐之后换了一件衣服,对着镜子梳头。
差点下意识把头发分三缕,挽一个已婚妇人的漂亮发髻,再涂点桂花油。
说起来,自己可是整个村子里,唯一一个用得起桂花油的人!为了那点桂花油,特意多种了两垅芝麻,一颗桂花树。他还真……呸!不知道那是谁,不是好东西!
出门时下了点小雨,雨水没法打湿鬼的衣裳,他也懒得撑伞,看到那边刘骜还在磨磨唧唧的干活,赵合德明着是夸赞吹捧,实际上是叉着腰指挥,一个指头都不动。懒婆娘和蠢汉子。
刘奭还算幸运,爹妈手把手的教着如何耕种,又有亲娘给煮饭做衣裳穿。
刘彻冷哼一声,心说不知道我那几个可怜的小乖乖有没有人照管,小哥不会再娶吧?听说有了后妈,亲爹也变后爹……呸呸呸!!
刘恒和刘启正在奋力研究如何做个摇椅,他们前几次出去赶集时看到了,问了店家,店家说是神仙所赐,不卖。已经祸害了几百颗竹子,做出来许多有倾斜度的椅子,唯独没能做出摇椅。
刘彻路过时瞧见了,瞧着这次比原先做得好:“祖父,父亲,我拿两把椅子走。”
“你去人间时学会怎么做摇椅了么?”
刘彻心说连桌子柜子都是小哥做的,我哪里知道嘛:“不会,人间还是席地而坐你呢。”
他把椅子搬回去,又去嬴政家,刚进门就看到他和扶苏搬着砖头给莲花坑砌一圈边缘,不由得凑上前:“怎么?有人掉下去了?”
我就知道得有人掉下去,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有人平地挖坑养荷花养鱼却不做标记的!
嬴政叹了口气:“嗯?你来干什么??”
张嫣伸手去摘荷花的时候掉下去了,阿盈跳下去把她捞上来了,现在吕后正在小楼里给她洗澡洗头,估计头发不好洗,一会还得洗衣服。
“我想去集市上逛一逛,来要个出入的许可。”
嬴政站起来:“过来帮忙把池子砌一圈。”
他走进屋去,从怀里掏出镇长的铜印,稍微沾点水在铜印上抹了一下,默念咒语,拿着铜印在竹片上印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淡淡的印子,稍微吹了两口,水迹风干之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在一个月内拿着这东西,能随意出入镇子。
刘彻蹲下来轻车熟路的用指头弹了弹砖,惊讶道:“这砖烧的好。成色好,声音也脆。”
扶苏略有些得色,他也觉得这砖烧得好,可是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说出来:“过奖了。”
“哎,惠帝怎么一身是泥在旁边站着?我还以为是俑人呢。”
刘盈十分惭愧的皱眉,乱开玩笑道:“这也能看错,你眼神不好。我可没上色。”
父亲陪葬的无论是车马还是各级士兵的俑,都绘了眉目五官,头发是黑的,嘴唇是红的,身上的衣裳多姿多彩,那像是我,从头到脚都是土色。
三人大笑。
刘彻笑的坐在地上:“你不去河里洗澡,在这儿站着干嘛?”
“等风干了把泥抖搂掉再洗,省事。”刘盈忽然怔了,哎呀,还能去河里洗澡呐?没想到没想到,刘彻去投胎一次还真学了不少东西。
嬴政顺手抓了个劳工,等到俩人用砖垒了一圈之后,才施施然走了出去:“给你。”
刘彻:“多谢。”急切的走了,出了屏障,直奔附近的城市而去。说来也奇怪,起义那次骑着马还走了很远,这次倒是沿着小路走了没多远就到了。
他不知道,路途遥远是被阎君施了法术,本来就没多远,十座城之间的距离都不算太远,要不然互相押送凡人多费劲啊,鬼卒们会累死。地府又不用留千倾良田种植来养活所有人,阎君们连每年的祭品都没时间吃。
进了城门口,又看到了刘弗陵……
刘弗陵左手一块麦芽糖,右手一卷《地府刑律》,正在工作时间奋力背书,打算把职位在往上考一考。
也不知道当年卫青是怎么用了几年时间就从门卒升到校尉的,他到底有多能干啊!我的天哪,背的头大,都说吃麦芽糖有助于背书,也没发现有什么用啊,唉。
《地府刑律》分了很多卷,从去人间提魂魄出来时会遇到的各种情况开始,一直写到审案时遇到各种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应该怎么判,怎么赏罚,条例也不多,两千多条。
难背吗?
不难,问题是地府的很多思想和人间的截然不同,譬如说,人间认为孝子必须奉养父母,父母打死子女只要给官府赔钱就行,阴间按照杀人论处。
人间认为家臣不能结发主人的犯罪、谋逆等事,阴间认为不揭发不逃走就是活该被牵连处斩。
还有更让人头痛的,如果官员错判案子,就得考量他是收受贿赂了还是智商不够,受贿的还好办,如果是智商不够就得追索是谁让他当官。
几十个鬼卒都叼着糖块,含糊不清的指挥新来的鬼们老老实实的走进去,有冤枉的左拐,等着报仇的右拐,其他人顺着路往前走,准备过审。
卫青教刘据要跟人搞好关系,刘据顺便教了弗陵小弟弟,刘弗陵就再买了糖之后给每个鬼发了一块。
刘彻看了他一会,幽幽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进去了。该说什么呢?他在这里等着钩戈夫人吧?
其实他想的太多也太感性了,所有的鬼,当了鬼卒之后都从门卒做起,干得好了就升职成小队长、黑白无常勾死鬼或押送新鬼的牛头马面,后两个差事都是油水丰厚的。再想往上升,就得参加考试或是有良好表现,被人推荐上去。
刘彻在城里转了一圈,随便买了点没见过的糖吃,店主很骄傲的介绍到:“这可是我儿子给我的供品。很好吃吧,我生前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是一碗蜜供,用鸡蛋和蜂蜜和面,切成条,放在油里炸的酥酥脆脆的,然后用蜂蜜粘和,把这些脆条摞的如同宝塔,摆在供桌上祭祀给祖先,非常有面子。
人间那份等到供过了大年初一到三十这一个月,就可以切成块给大家分了。祖先在地下收着东西,也非常有面子,自己吃一些,剩下的切成块卖掉换钱。贡品和陪葬品一样,也可以重复吃几次,只是味道消亡的比陪葬品快多了。
刘彻有些羡慕,又叹了口气,自己上个月收到一只炖鸡,小哥把家里仅有的三只鸡杀了一只给自己送过来了,哎,也不知道那一公一母能不能再孵
点小鸡出来,母鸡少了鸡蛋不够吃,母鸡多了又没有东西喂它们。
啊呸,不想了不想了,不用我管,我没生!
他先去衙门那儿,询问:“卫青都尉在么?”
看门的鬼吏道:“不在,你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熟人,过来瞧瞧他。”
鬼吏笑嘻嘻:“卫都尉的熟人多了,汉武帝那会的鬼都认识他,他可未必认识那些人。都尉忙着呢。”
刘彻看这个鬼吏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卫青一直在忙么,没有请假?”
“哈哈哈哈请什么假啊阎君都说了,除非父母妻儿或有再造之恩的恩人过世,否则谁敢请假就丢到阴山背后去反省!咱们阎君还是挺好的,我听老鬼们说,原先连父母妻儿过世都不许请假。实话跟你说,整个地府,最清闲的就是我们这些看门的,有人来了记一下就好,或是进去通传一声,每天能歇几个时辰。”
另一个鬼吏说:“其他人呐,上到阎君,下到门卒,没有一个闲着的。都尉们真是精明干练,又要快,又要不出错,也真难。我到现在考了三百多年的判官,还没考上呢。e=))唉”
刘彻心说刘弗陵就坐那儿愁眉苦脸的背书呢,那小子原先挺聪明,现在变笨了么?算了算了,不是卫青就好,要不然我怎么见他。
难道真是卫子夫?那她怎么不管孩子呢?难道是殉情了?那四个孩子要是没了娘又没有爹,那可怎么办呐?她对我如此深情吗?
要不是她又是谁呢?不会是陈阿娇吧……应该不能够,她哪有那样好脾气。
他真的想知道借尸还魂的人是谁吗?
他想知道答案。可是又不敢知道答案。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借尸还魂跟去欺负我?趁着朕年幼无知,把朕当做小姑娘戏弄,还有夜夜春……呸呸呸!!谁敢让朕给他生四个孩子,朕要把他大卸八块!。
街市上到处都是那种把兽皮和锦缎混搭的人,甚至有人腰上围着兽皮和两条毛腿,上身却穿着长袖的真丝上衣,看起来诡异又恶心。在这群奇怪的鬼中,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梳着汉朝的发式,穿着宫廷款式、正常又美丽的衣着:“姐姐?”
平阳公主和一个鬼卒一起上街买东西,听见熟悉的声音豁然回头,差异道:“彻儿?”刘彻没当太子时她常常这样叫他。
姐弟相见十分激动,相视凝望泪眼。“姐姐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不去看我?”
“我刚死,啊不是,我刚刚回来,才和卫青见了面,出来买点东西。”平阳公主对他的态度比活着时更加亲切自然,现在不用讨好他,只是单纯的姐弟关系:“你还好么?我听卫青说你也去投胎了,他特意替你打点,保证你能投胎成人。”
“怎么?”刘彻一怔:“咱们这样的天家贵胄,不投胎成人还能变成什么?”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什么都能啊。我去投胎了三次,第一次成了蝉。当时卫青不知道投胎前可以临时往上提拔一番,虽然选不了男女或是什么地方的、谁家的人,却能选是当人还是当飞禽、走兽、虫子。这可是我给你先去探路了。”
两人走到卖酒的摊子上坐下,各要了一碗酒。
刘彻不禁怅然:“蝉是高洁之物,和姐姐很像衬。”
平阳公主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在泥土中不分昼夜的睡了好久好久,爬出来,餐风饮露,吸食树的汁液,被那些讨厌的虫子吵的要命,昼夜不停歇,还要躲着鸟来吃我,勉勉强强活了半年就死了,一点也不好。”
“第二次呢?”
“第二次他正好出差,我刚回来就又去投胎,这次成了白鹭。”
刘彻点了点头:“白鹭白鹤都是伴仙人之鸟,很妙啊 。”
平阳公主摇摇头,头上的鹿角步摇随之摇晃,端起酒碗大口喝了半碗酒,愁眉苦脸的问:“你知道白鹭吃什么么?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小鱼,小虾。直接吞下去……我变成白鹭时失却记忆,不觉得如何,回来之后恶心了好久。”
那种还活着的小鱼滑过我细长的脖子的感觉,真是太恶心啦!感觉吞在肚里,那些东西还是活的,呕。
飞在海边、湖边自由自在的捕鱼吃,对于白鹭来说不错,人看着也很好,人要是变成白鹭,那感觉就不妙了。
刘彻想了想,也觉得恶心:“姐姐,您还打算走么?”
平阳公主摇摇头:“我宁愿自己擦桌子扫地,打水煮饭,我也不想再去投胎了。投胎之前喝的那种保护记忆的药已经不能再喝,我也不敢再试。”
刘彻赶忙点头:“我也是!”他欲言又止,满腹心事无人可以倾诉:“你见着卫子夫了?”
“嗯。说来也奇怪,她现在那叫什么……走阴?好像是叫这个。”
“什么意思?”
平阳公主仔细想了想,她当时听的听明白的,当时要说出来得仔细想想:“就是一个魂魄可以在人间做人的同时又在阴间做鬼,地府的人手实在不足时会抓人间道德出众的人在阴间当差,白天干阳间的活,夜里干阴间的活。卫子夫现在就是这样,只不过她能耐不济,也不知道变成什么人,反正她每天有半天时间回来算账。彻儿,你没事吧?”
地府有大量需要计算的账目,每天都在招人,有按年份结工钱的,也有按日结工钱的。工钱分好几种,要么是吃的,要么是阴气,要么是真的给钱,自己选。
刘彻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吭哧了半天:“没…没事。”
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她,她怎么能这样欺负朕!
她还好意思装作若无其事的来接我,来见我,她怎么这么能装腔作势啊!
平阳公主忍不住给他讲八卦:“汉…成帝有个班婕妤,听说在人间素有贤名,懂得五经四书,是才女,性格也很平和。有一位阎君有意提拔她,没想到她不成。”
班婕妤在赵氏姐妹入宫之后就失宠了,还被诬告了一次,为了自保自请去侍奉王太后。等到汉成帝刘骜死了之后,她又请求去守灵,在陵园中不到一年就死了。
人人都爱八卦,刘彻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才女怎么不成了?没有才华?”
“倒是有才华又谨慎,听说是不会打人、又扭不过头脑。她生前循规蹈矩,奉劝刘骜要向明君学习,不要沉溺女色,连和刘骜同车游玩都不肯。”
刘彻叹了口气,抿了一口酒:“太无聊了。”
上朝本来就很累了,要被大臣说教,下朝之后找美人们要她们歌舞娱乐,放松疲惫的头脑,谁要听一个一本正经的女人说教啊。
只想看着美人的面孔,看她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说赞美的话,别叨叨烦心事。
“阎君本想直接让她当判官,但她还遵循周礼那套男尊女卑,给她头一个案例做考试。有一个男人养了小老婆,他的妻子不甘示弱,就和隔壁老王偷情,两家厮打起来,两个男人重伤不治都死了。班婕妤判那女人下狱。”
刘彻脸都绿了:“怎么?不该下狱吗?”
我看鬼们穿着暴露,难道在这方面也有上古之风?谁都行?
“偷情有偷情的判法,伴侣在世和不在世时偷情的罪过轻重不同,合该两个人一起下地狱,但不该是按照杀了两个人下地狱。”
平阳公主也有些记不清楚:“反正她现在作为文人清客被养起来了,她判事虽然不符合阴间的法律,但善于辞赋,阎君让她先负责起草奏本和告示,再慢慢学习法律。都是卫青跟我说的。那帝镇还禁止出入,我
不能去见父皇,你替我带好。嗯…彻儿,你去投胎时变成什么了?”
刘彻把那套话拿出来又说了一遍。当了农民,学会种地和各种手工艺,再也不去了!
他没敢再去见卫子夫,坚定的希望她千万别知道我知道了,默默的溜达了一会,买了一些种子,买了一张桌子和两包蜜供,拎着蜜供扛着桌子晃晃悠悠的走回去了。
这次冬天会下雪,鬼们虽然不会觉得冷,却可以欣赏到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