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惩罚+新镇长(1 / 2)

扶苏为什么要穿的那么正式因为按照流程包括阴间的礼节他被人告了, 得免冠谢罪。踏入阎君殿之后, 趋步前行,躬身下拜,抽出簪子, 摘下皮弁搁在旁边,再拜“扶苏叩见阎君。”

阎君们刚刚聊了半天, 说不准他到底怎么样,他们活了这些年,见过许多丧尽天良的人从地狱里滚出来之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也见过很多端正和善的人在地府稽留的时间太久,一时昏了头就做了错事。人的意念都是在一刹那决定的,亘古以来, 又有谁能预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在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人本来就是这样,和风一样没有定式,善良的变为邪恶, 作恶的改过向善, 聪明的忽然做了蠢事, 蠢人也可以灵光乍现做了正确的事。人就是人, 既不能成群结队的概括,也不能因为过去的行为就笃定他将来的作为。

人的变化远胜过草木山河,只说沧海桑田,有谁知道一个人从青年人活到老年,期间会发生多少变化,做过多少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有两位阎君一脸轻松的发呆, 他们是坚决反对在某人生前就盯上、预定好这个系统,只不过没人听。不是针对扶苏,反对的是生前被内定。

白发阎君在扶苏生前就盯上他,刚刚也是他占卜的,那些事基本上属实。他的心情很不好,“我们的都尉、校尉常常被人告状,判官有算错的时候,狱尉也有算错了日子让受尽苦楚的罪鬼格外逗留几年的事。圣贤也有过失,这些小错虽然会被惩罚,但都罚的很轻。这奏本上写你的罪过,却很多,每一条都有理有据。”

扶苏答道“我无愧于心,有些疏忽大意,但罪不至此。阎君仁慈博爱,请允许我自辩。”

不是那么有文化的阎君说“找你来就是让你解释的哎呀”

旁边嗑瓜子的阎君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吧。”

阎君把桌上的纸张拿了起来“啧。真牙碜。”

左右看了看,算了不让别人读,喝了口水“第一是不臣之心,你言谈间对你父亲称为陛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在阴间,只有阎君能被称为陛下,你们父子意欲何为。”

就这么直眉瞪眼的奔着阎君的位置去吗打算怎么做到

言辞和称呼是非常重要的,半点逾越都是罪。这简直是不臣之心的铁证,说始皇以前是陛下可不行。这样的罪名,在人间尽力开脱得给流放出去,要是仔细追责再加上刻意重判,够一个夷三族的罪名。实际上最近两百年间被夷三族的人,有些没这么大错处。

扶苏微微一颤,心说我居然没想起来这件事,我说者无心,他们听者有意,这都是罗织罪名的高手,我竟然把罪状送到他们手里。奇怪,近些年来多称为父亲,很少说陛下。人间没人敢说自己的目标是当皇帝,太子也不敢说,到阴间虽然阎君不只一个,也不能说目标是成为阎君啊。

他不常撒谎,不过逼急了什么鬼话都能想出来“是扶苏言语不当,夜深人静时,思及父亲加冠那年21岁我刚刚出生,幼年时承欢膝下,及逐一诛灭六国后,父子之情每况愈下,不复往昔亲密,只余君臣礼数。扶苏并无不臣之心,只是心中敬畏父亲。”敬畏我爹,敬畏到叫父亲都觉得不够尊敬,行么算我胆小,胆小也不算坏事。

阎君们窃窃私语“他都冒汗了。”

“我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至于这么怕他么我看阿政蛮可爱的,每次见面都气鼓鼓。”

“这就是你送河豚给他吃的理由吗”

“那是对你,我记得有些人对儿子很凶吧。”

“你们记性这么差当年是矫诏让他自杀他就自杀了,都没敢查证。”

“唉,我要是有个儿子,我绝不会吓唬他。”

扶苏紧张的等待着,等待阎君开始读第二条“不孝父母。你支持生母改嫁,背弃父亲。又不与女人婚配,令你父亲绝嗣。在阴间也可以成婚生子,你却与男子媾这条无所谓了,我们本来就支持后妃妻妾改嫁。都开心得了。绝不绝后的是你自己家事,人固有一死,没孙子是阿政的事,我们不管。给我笔,划掉。”

诚然,这两件事搁在看重孝道的汉朝,以及更加看重孝道的魏晋时,能直接把人锤死。在这个年代,士人和女子可以因为守孝虔诚到瘦骨嶙峋而声名远扬,好几位皇后都是先有了父母亲死后守孝悲伤过度的贤名才入宫的,就连孔融那样狂傲的士人,也曾为了父丧哀毁过礼。

但是阴间不是很在乎这个嘿嘿

虽然书上也简略的写了一下忠臣孝子共爱之,但也就是那么回事。

地府特殊的政治环境造就了现在的政策,他们不需要鬼魂们婚配然后安定的多生孩子增强国力。也不需要用孝道来稳定家庭,让老有所依。

扶苏看他们突然划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擦了擦汗,他只想知道灭绝人伦是什么事。油炸胡亥肯定算不上自己的错,是父亲把他扔进去。

“第三,灭绝人伦”阎君看这段太长了,懒得念“你在帝镇中,碑刻上写父子夫妻一概不论,不承认就没有关系。常常教人妻子与人合离,光武帝的郭皇后被你一番游说,弃之而去,还有很多例子。你自家父子和谐,为了诛锄异己,避免别人一家和睦与你为敌,格外教唆父子不睦的只管动手打架,父子夫妻的尊卑人伦在你的说教下灰飞烟灭。有这事吗”

扶苏沉默了一会“确有其事。”而且的确是为了让他们全家别团结,越分散,越懒散,越安全。皇帝们有三分之一是人杰,还不算是父亲的劲敌,却也是隐患。

他这些年努力让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懒散娱乐,刘邦的蹴鞠赌博和好笑的游戏、赵飞燕的舞蹈、刘秀喜欢的读书会、还有死后养生小组、孙权重新带起来了一起跳舞的风潮,全都热心支持。身体力行的沉浸在声色娱乐和各种傻乎乎的趣事中,给旧友新人带来一种没有进取心的气氛。以前组团去郭圣通那儿吃掉一头牛,前些时候一起糟蹋隔壁那个号称皇帝还不够格镇的土地,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阎君们想了想,这虽然不太好,不过都不是小孩,能被人劝两句就分崩离析父子夫妻关系,大概早就是离心离德,全靠生前的礼法和利益约束,这倒是无所谓。

说啥人伦啊三纲五常的,那是人间的事,阴间的事不管这些。

“第四,篡改律法。他引用了阴律,还有一段很眼熟的话。”

旁边的阎君“是我们礼记上的。”新编撰的礼记,自己还没记住呢。

“唔,说证据就在你刻的碑上”阎君吩咐扈从“去拿来看看。”

扶苏默默的回忆法碑上刻的东西,那上面很简短斗殴不许放火生前的瓜葛全部斩断,君臣父子夫妻尽归于无。这好像没什么,更要紧的是上面制定的惩罚规则,犯了什么错要被罚多久不能出门,从一年到一百年,自从写出来基本上就没执行过。

他不专门研究法律,大概看了一遍就罢了,没有注意到阴律和礼记上写了,除了阎君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拘禁、肉刑。

校尉们很快就拿了两张拓片回来“阎君,我们本来想拔碑,后来想想没必要。抄了一份,又做了拓片,不知可否”保证是真的

碑大多有一人高,不过帝镇的碑不像是人间那些雕刻花卉神兽的碑一样精致,刘盈当初刻了半条龙就累了,就哐哐哐刻了两片云纹,完事儿,假装龙躲在云后面。碑正反两面都写了东西。

校尉们把拓片铺在地上,阎君们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的看,第一段写了规矩,五亩宅地;太后皇后可以自愿留下;缴税按生前税率;死后血脉断绝,不认就没关系;神鬼名单。

第二段关于出入的竹符,谋逆百年出不去,盗窃十年出不去,乱扔垃圾五年出不去。

第三段帝镇公约。

看完之后纷纷皱眉,这上面有和阴律相冲突的地方,不算严重但这不好“这些都是你写的”

扶苏点点头“是我写的。”

这些都经过深思熟虑,很严肃的考虑了量刑,不苛刻也不宽纵,以他的观点来看,算是很公允。

“乱扔垃圾五年不能离开帝镇,这规定因何而来”

阎君们心说这和秦律上在路边倒灰就砍砍鼻子吧反正罚的挺狠的。

在阴律上对于乱扔垃圾根本就没有惩罚,要是被人逮住打一顿就完事。

扶苏“以前还不熟悉,邻居与我不睦,经常在我门口扔果核灰土和残渣”

阎君“你说的就是刘邦吧”感觉刘恒都干不出这种事。

“是,刘彻也扔过数十次。”指望皇帝一死就学会垃圾分类处理是不可能的,吃完了随手一扔,碎木头随手一扔,废纸破竹简随手一扔。帝镇到后来才发现把生活垃圾扔在坑里会自动消失,而纸张竹简和木头块都能拿去烧火。

阎君沉吟良久,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算小,他们对阴律引以为傲,如果好好讲道理可以稍加改动,但像现在这样不打招呼直接自成体系的,不好。帝镇的确不大,他管的也还行吧,没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如果是别人管会怎么样,但这的确是篡改法律,不论如何也该拿来向我们请示啊。

“第五条,偷税漏税。哦,你不用交税,直接作为镇长的俸禄,这事他不知道。划掉。

第六条,夺人妻子,你抢走了司马懿的妻子张春华做厨娘,之后还干扰他的家事,抢走了他软禁惩罚的司马衷作你的奴仆”

扶苏确定了,这就是司马懿写的“并非如此,张春华与司马懿情断义绝,与张嫣是同姓,就结为姐妹。司马衷被放出来之后,给他挑水砍柴,很少给我做工。”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张春华负责烹饪你家的饮食么”

“是负责烹饪。”

“司马衷被关在监牢中,是你命令司马懿放他出来这样一个昏君,你救他做什么”

扶苏为司马衷解释了一下“司马衷只是懦弱没有主见,并不是蠢,也很诚恳的认错。他终生任人摆布,司马懿所怪非人,他理应责怪司马炎夫妻,还有贾南风。”

阎君非常不赞同这种说法“他并非真正的傻子。一个成年男子,既没有被软禁,又没有被殴打,明知妻子做的事不对,却听之任之。夺权了自己乐享其成,失败了将责任一推,好似全然无辜。”

“司马衷的确难审,他有勇气亲征,也曾任人摆布。不知道其心如何。”

“嵇绍倒是常常想见他,奇怪。”

阎君们前段时间为了司马衷到底是装懦弱还是真懦弱吵的互掷荷包,后来就没时间吵了。

“第七,帷薄不修,颠倒阴阳。你怎么说”

颠倒阴阳指的是和男鬼成婚,这在地府不算是事。

扶苏简直要气成河豚,他自从到地府之后,连自己舒缓都没有过,那法门拿在手里始终没有修炼,就怕修炼成功之后得面对和刘盈的关系这个大问题。现在俩人有时候睡在一起,像亲兄弟、像两个婴儿一样单纯。前面几个问他心虚,说到这里,就理直气壮起来“绝无此事。”

阎君们看他的气在这方面很纯净,也觉得没这事儿,念了念名单“除了刘盈之外。吕雉,张嫣,赵飞燕,赵合德,刘箕子王嬿,郭圣通,张春华,这几名女子经常与你关起门来私会密谈。”

扶苏脸都红了,不知道是羞是气,他拿出了如山铁证“我至今没有修炼那法门。”

且慢刘箕子和王嬿的名字为什么一起出现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想起刘欣和董贤以及董贤之妻,我懂了。

“那个法门”

“行房的那个法门你没修炼”

“难怪气息中没有半点我还以为是修炼的好。”

“对。可以检验。”扶苏心说,正因为没有修炼那个法门,男鬼和女鬼一样纯洁,他才能在张嫣闭关时进她的小楼中放新买的衣服。

阎君们好奇的忘掉了正经事“为什么不修炼”

“地府这么无聊,没有这事儿你拿什么舒缓压力”

“修道也不耽误房中啊。”

“对啊,死后比生前爽,死后不会累”

“难道是婚事不顺心”

扶苏巨尴尬,他能说什么说他不想纠结于要不要尝试那个未曾探索的领域为了更稳定的关系这种私密之事还是别拿出来说比较好。

“帝镇中皇后太后太多,瓜田李下,理应避嫌。我早料到会有人以此误告,预留一招。还可以静心读书,各自安心。阎君,扶苏此来为谢罪,这件事”

“哦我们问到哪儿了”

“第八条,挟私报复。他说你每日用长矛去戳司马炎,可有此事。”

“有。”

“阴律上写官员不能对普通幽魂恶意殴打寻仇,违者受罚。”

镇长也是官员,位同判官但仅此一人,最清闲最快乐。规定过官吏不能挟私报复,寻仇。之前阿薇找项羽寻仇,被揍了之后还被罚了。而且帝镇的皇帝们打架他不制止也是不符合阴律的。

扶苏只得下拜“是我出于气愤,伤了他几个月,扶苏有罪。”

这种时候说我爹让我打他并不合适。我忘了我还算是官员呢。不是心里头阎君,主要是太久不见面,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还是官员。给别人扯后腿,带动懈怠慵懒的风尚时,自己也难免收到影响,变得懒散。

“攒着一起算。”

“第九条,尸位素餐。帝镇打起来时,你只管看热闹,从不制止。聚众欺凌曹操时,你不闻不问从汉高祖到曹叡为止,所有皇帝司马家时,你也不阻拦。这都没什么关系,把他们搁一起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打架。但是,你这镇长做的,几乎是什么都不做。

你还带领众人,给隔壁新建的镇子里丢弃了许多恶心恐怖的东西,你去各地狱买了人骨人皮和肉酱做装饰”

扶苏脸色微变,这件事绝算不上光明正直,等来人了围着他射箭都算是大丈夫所为。算是我带领的,当时只顾着给他们找事,找些庸俗无聊的事,就忘记了自己也身在其中。我可是镇长,镇中出了什么问题,先要拿我问责。

“是,我扔了一些骨头和木雕骷髅头,但我去买东西时,没敢买人皮人骨。”

阎君虽然不算老奸巨猾,但见惯了老奸巨猾的人,当即询问去抓人的校尉“他买了什么”

校尉答道“我们去的时候,他恰好满载而归。查看其所买之物。”

掏出一张纸“有木炭、羊腿、绿豆冰糕、山楂糕,算术题,故事书,诗集,白纸一刀,新工艺墨丸一盒,素面纸扇一把,豆腐、豆腐皮、腐竹、凉薯、面筋、芝麻酥糖、五花肉、海带、椰子、长得挺丑的鱼两条、长得特别硬的小鱼一条,章鱼腿一条。还有一个新的银锅。糖玫瑰,香膏,一串玛瑙管珠璎珞,一只修过的簪子,两条女孩的小裙子,披锦一条。石质锤丸两个。五石散一盒。药糖一盒。布质大蜈蚣一只。”

划着船出门购物当然不能只买一点东西,沿岸容易找到的商铺他都逛了一遍。

阎君们觉得这真是温柔无害的购物清单“哎听起来很好吃。”

“烤羊腿就火锅吗”

“谁这么缺心眼在陪葬品里放蜈蚣”

“是巫蛊吧”

“也有可能是下葬时有个傻蜈蚣钻进去,然后被憋死了,就当是殉葬的肉干下来了”

扶苏沉思着自己的未来,一心二用的解释道“是找裁缝做的绢布蜈蚣,哄小孩子玩的。”

阎君抱紧了自己的猫“什么小破孩,喜欢玩这种东西”

“嘿你这话说的,我小时候就喜欢逮蝎子。”

“我老家那块的巫师要用蜈蚣和呱蟆入药。”

“带他去后花园等一会,我们得商量一阵子。”

扶苏再拜,抱着自己的帽子走了,没有再戴上帽子,到了后花园中心不在焉的摸着皮弁上的七彩珠珠,思考着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九条重罪中,有五条确有其事,我竟然松懈、违法至此。虽说以这个标准来看,任何一个人当了镇长,都好不了,但现在我是,我就得认罪伏法。后果如何不必再想,是谁告的我是刘邦么有这份交情。是曹操么他这些年极力劝我出仕,莫不是着急了,他在罗织罪名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亦或是司马懿,全篇中大多谈及我针对司马家的事,故而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柚子柚子你怎么还不熟。嘿扶苏,何必这样愁眉苦脸有什么事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