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2)

☆、第110章 债孽两清

纳兰峥一时沉默。

公仪歇的眼睛眯了眯,继续问:「可是池生与你讲的这些?」说罢似乎自顾自地信了,点点头道,「池生能替太孙殿下做事,是好的。」

纳兰峥的目光闪烁了一瞬。父亲的确心细如发,却是银针刺穴,虽不伤身,亦可致人昏睡,初初醒来该是思维混乱,脑袋迷糊,可他何以到了这节骨眼,依旧心思清明,认定是顾池生与湛明珩串通,而坚决不肯信这就是场梦?

且照她方才所见,父亲的确醒神太快,似乎不大合常理。

她心内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刻意避而不答,转而道:「池生的确是个好孩子。珠儿记得,他初来咱们公仪府时性子尤为怯懦,想去后园观流觞宴却畏而不敢。恰好我也偷摸着想去瞧,便领了他一道。您得知此事后,不罚池生却只罚我,叫我抄了好几遍书。我老大不小的人竟跑来跟您哭,说您偏心池生。您就悄悄告诉我,我几个兄长不成器,可池生这孩子却是要成人物的。您这般做,实则是替我在他跟前卖好,等他做大官了,便会记得我曾替他受罚的恩情。将来您若不在了,他也会代您照拂於我。」她说着说着,溢出些哭腔来,下意识背过身去伸手拂泪。

这一番话是纳兰峥刻意说的。公仪歇既是不肯信,她便要说些顾池生不可能晓得,旁人亦不可能晓得的,父女俩的私话来。

但她的泪也是真的。

记忆里的父亲分明是这般慈祥。那样一个人,怎会放任她冤死不顾呢?她却被恨意蒙蔽了这许多年,到得如今方才一点点了悟。

公仪歇显然愈发错愕了,瞠目半晌后下了床铺,低头再看了一眼那所谓的「黄粱酒」,半信半疑地道:「珠姐儿?」

纳兰峥收了泪回过身去:「父亲,是我。」

公仪歇面上的震惊之色渐渐淡去一些,哑着嗓子道:「十五年了……你头一次入父亲的梦来,可是在怨怪父亲未曾替你伸冤?」他苦笑一下,「就像你的母亲与祖母一样,她们都在怨怪我。」

纳兰峥沉默了。

她的确怨怪他,怨怪了整整十五年。

片刻后,她摇摇头道:「珠儿也好,母亲与祖母也好,皆已知晓您的苦心。您替我做得够多了,我感激您尚且来不及,何来怨怪一说?」

他也摇了摇头:「是父亲无能。」说罢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棋盘,「你既是来了,与父亲再下盘棋吧。」

她点点头,也不嫌稻草铺盖脏,往上边坐了道:「父亲,您先下。」

公仪歇未有推辞,在她对面坐下后落了一子:「父亲老了,是该由你让让了。」

父女俩相对而坐,大半局棋下来,公仪歇点点头道:「珠姐儿的棋艺进步了,竟有几分当今圣上的风采。」

纳兰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些年多与湛明珩切磋对弈,自然学了他不少招数,而那些招数想必该是师承昭盛帝的。父亲从前当常与昭盛帝对弈,说不得和湛明珩也曾杀过几局。

纳兰峥为免暴露,避开了话头道:「您说笑了。」

公仪歇却忽然不谈棋了,一面落子一面说:「父亲身在狱中多时,有桩事始终难以抉择,莫不如现下由你替父亲出个主意。」

「您说。」

「父亲不知是否该指认当年杀害你的真凶。倘使不指认,父亲这十五年便活成了一场笑话,亦得叫你继续含冤,可倘使指认了,对方手中却握有或可累及公仪满门的罪证,到时,恐怕要害了你的母亲与手足。」

纳兰峥执棋的手一顿。她尚且在思量如何出口此事,不曾料想却是由父亲主动提及。

她默了默,顺势答:「父亲,人生在世,本当抛却过往,着眼当下,珠儿如今在另一处地方活得很好,故而原本,真凶是否伏法,已非我苦苦所求。可倘使此人乃通敌叛国,祸乱朝纲的千古罪者,您却默不指认,便要有更多如珠儿一般的无辜之人为之流血牺牲,大穆的江山亦或有一日崩落塌陷。父亲,黎庶涂炭,民不聊生的惨相不可重演,珠儿恳请您指认此人!当朝太孙乃是明主,必将为此心生感念,保全咱们公仪府,甚至保全父亲您的。」

公仪歇是不苟言笑之人,却听了她这席话后弯起嘴角来,像是十分欣慰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幂篱垂下的黑纱上,却似乎已穿透了这层阻隔望进里边。他向她点点头:「父亲晓得了,待此大梦醒转,便会将实情告知太孙。」

纳兰峥说不好此刻心绪,只觉一个劲地想落泪,含着哭腔道:「父亲,多谢您……」

公仪歇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起身到她身侧,伸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背,如哄毛头小婴一般。

纳兰峥却因此番动作哭得更厉害,哑声道:「父亲,珠儿此生去得早,不得侍奉您与母亲膝下,是珠儿不孝……您往后要好好的,母亲也要好好的……」

她苦苦挣扎多时,不论如何选择皆是痛苦。最终抛却大义,自私了一回,接受了湛明珩待她的好,接受了他对父亲的宽恕与保全。只愿父亲历经此劫后能够与母亲隐身山水间,安安稳稳颐养天年。

公仪歇点点头:「你安心罢,知你在别处过得很好,我与你母亲也就万事都好。行了,珠姐儿,回去吧,父亲该醒了。」

她微微一愣,偏头便见湛明珩不知何时已悄然步至父亲身后,将一枚银针刺入了他的后颈,随即在他歪倒的一刹牢牢搀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