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黄鹦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是她熟悉的天花板,蒙着一层白色蚊帐,窗台外没有晾晒衣服,对面楼邻居家的灯光雪亮,直直铺在她一动不动的身体上,一只苍蝇黏在玻璃外面的影子像颗黑痣,长在衣柜门上。
手臂放在腹部,彷佛胳膊底下仍夹着那支温度计,她缓缓呼吸,窍长的睫毛上下扫动,胸腔像退潮的浪。
黄鹦记得下午自己睡了很久,忽然就像躺在吊床里失去重心,走过了一段路,只是她头昏脑涨不愿意睁眼,勉强眯见一点也是虚化的场景——
昏暗促狭的甬道,旋转的朱色楼梯,最后是滴落在她脚踝的雨,她被安放进车后座,就再也无法感知四周,沉沉睡去。
从床上坐起身脖颈还黏着汗湿的头发,黄鹦拧起眉,这湿热的天气,窗户紧闭电扇也不开,是不是企图闷死她。
钱丞叼着一颗烟,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无声球赛,一丝离奇的风拂过膀子,他转头看见一个苍白的女人,穿着轻飘飘的裙子站在门里,吓到他毛骨悚然,大概是体谅她生病才把脏话咽了回去,瞥她一眼,继续对着电视机,说,「药在桌上。」
隐约有鼾声起伏,姑妈已在房中熟睡,谁也不想吵架。
黄鹦抬腿跨过他的床板,走向饭桌倒了一杯水,再将一把药塞进嘴里,就听他自言自语的念着,「真是万千宠爱……」
钱丞捏起报纸折的『菸灰缸』过来,佝偻着往桌下的垃圾桶里倒菸灰,他说话低声,「我想叫醒你,阿叔不让,直接把你抱上车,还叫我背你上楼,害我腰疼未好又添新伤。」
黄鹦被水呛到轻咳两声,「谁抱我?」
「我啊……」他直起腰的表情夸张,又接着嫌弃道,「可能吗?」
没闲情翻他白眼,她使劲回忆被自己错过的怀抱,必然是那间客房里的香薰麻痹了她的嗅觉,否则她怎么会闻不出陈宗月身上的味道……
太可惜了。
钱丞说,「我明天不回家,你同阿妈讲声。」
黄鹦心思飘忽,牙齿磕着杯子,顺嘴一说,「姑妈要问为什么呢。」
他嘴里『啧』一声,不耐烦道,「就话我在阿叔家谈生意。」
听到这一句话,她耷拉的眼帘忽地扬起,又低下头往原本就剩一大半的杯子里倒水,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神情,「你给我陈先生家的地址吧,万一姑妈有事找你呢,而且今天陈先生这么照顾我,也应该跟他当面道谢才对……」
黄鹦抢在他出声之前补上,「明天下午我没课,保证早去早回,在你们谈生意之前就走。」
钱丞对情情爱爱的弯弯绕绕,天生冲钝,不挑明不知道,就认为是她的神经搭错线,「你跑到他家讲声多谢,他还要请你饮杯茶,阿茂整饼,没事找事做?」
「我没住过豪宅,想参观参观,行不行?」
黄鹦忍住与他翻脸的冲动,倒了满满一杯水却不碰,来到他的折叠床旁抚裙坐下,「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作为交换,我介绍一个女生给你认识,长得比关之琳还漂亮。」
钱丞有一会儿没说话,捏出一颗烟含着,火焰蹿得老高,也不怕烧到自己的鼻子,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才说,「以前住隔壁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楼?」
「小楼姐?」她想也不用想。
「对,小楼……」他翘起嘴角笑,眼睛也是弯的,「我还小屋呢,瞎起名,她姓什么?」
钱丞不可能无端打听起一个女人,她冲疑片刻,不安的回答,「曲曲,曲……」
「蛐蛐?」
黄鹦还是很敏感的察觉到什么,急了说,「你别去招惹她。」
「你管我!」
「她有对象!」
「谁?」
她犹豫道,「……高子谦。」
钱丞瞪大眼嚷嚷,「哇,这个死扑街,一脚踏两船?我一刀叫他断子绝孙!」
「小点声!」黄鹦狠狠打了下他的肩膀,确认姑妈没有被吵醒,回头对他说,「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和他只是同学。」
她也懒得废话,「要么给我地址,要么给我三百块钱,你选吧。」
「够胆啊你,敲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