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第 23 章 曲终

我到医院时,麻辣烫在急救室。

因为肾功能衰竭,影响到其他器官,导致她突然窒息。

王阿姨哭倒在许伯伯怀里,求医生允许她卷捐献自己的一个肾脏。宋翔盯着急救室的门,脸色青白,如将死之人。

终於,医生走出来,对许伯伯说:「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是肾脏的衰竭速度太快,如果不立即进行移植手术,只怕下一次……」

他的话语被王阿姨的突然晕倒打断了,刚走出急救室的医生、护士又都再次进入急救室,忙着抢救王阿姨。

妻女接连进急救室,许伯伯终於再难支撑,身子摇晃欲倒,我立即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他问我:「你看完了吗?」

「已经看完了,我想和麻辣烫单独呆一会儿,日记本我待会儿就还您。」

许伯伯无力地点头。

我走进病房,反锁上门,坐到麻辣烫床前。

她没有睁开眼睛,虚弱地问:「蔓蔓?」

我说:「是啊。」

她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身体里的细胞不听我的话。」

「你没有尽力!你只是没主动寻找死亡,可是你也没主动寻找生机。你内心深处肯定觉得自己怎么逃都逃不出许秋的阴影,所以你压根就放弃了。你从小到大就自卑、懦弱、逃避。你明明是因为觉得自己画得很丑,才不想画画的,可你不承认,你说你不喜欢画画了;你明明是因为自己跳不好舞才放弃的,可你说是因为你不喜欢那个老师。你每一次放弃都要由一个借口,你从不肯承认原因只是你自己。」

麻辣烫大叫起来:「不是的,是因为许秋!」

「对啊!许秋又成了你一切失败的借口。你不会画画可以说是许秋害的,你不会跳舞是许秋害的,你考不上大学是许秋害的,你不快乐是许秋害的,宋翔不爱你,也是许秋害的。许秋怎么害你的?她亲手把画笔从你的手里夺走了吗?她亲口要求你的舞蹈老师不教你了吗?她亲自要求你上课不听讲了吗?她归根结底只是外因,你才是内因!一切的选择都是你自己作的。外因能影响内因,可永不能替内因作决定。现在你累了,你失望了,你疲倦了,你又打算放弃了,原因又是许秋!」

麻辣烫哭着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出去!」

我不理会她,翻开日记本,开始朗读,从许秋参加爸爸和那个女人的婚礼开始。

「那个女人的肚子微微地凸着,姑姑说因为她肚子里住着一个人,还说因为这个人爸爸才不得不娶那个女人,我不明白……」

麻辣烫的哭泣声渐渐低了,许秋的日记将她带回了她的童年,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以及许秋。

当她听到许秋推倒她后跑掉时,她在地上哇哇哭,许秋却在迎着风,默默地掉眼泪,她不能置信地皱着眉头。

当她听到许秋在全校人面前捉弄她后的不快乐与焦灼,她困惑不解,喃喃自问:「我以为她很得以,她很快乐。既然她并不快乐,为什么要捉弄我?」

当她听到每一次放弃,都是她自己主动地说出来时,她沉默不语。

……

日记一页页往后翻,逐渐到许秋出国,我说:「许秋之后的日记和你关系不大,但是我想读给你听一下,并不是因为宋翔,而是因为许秋。」

麻辣烫沉默着,我开始读给她听。为了方便她理解,我把日记本中含糊不清的「他」用宋翔和K代替。

「……舞步飞翔中,我的眼泪潸然而下,我知道我即将失去宋翔——我的光明。从此以后,我将永远与黑暗共舞。」

房间外,天色已经全黑。有很多人来敲过门,我全都没有回应。

麻辣烫沉默地躺着,我低头看着许秋的日记说:「许秋活得很清醒,虽然她轻描淡写,但我们都可以想象K对她做了很多事情,不仅仅是替她打开地狱的大门,他还握着她的手,连推带拉,连哄带骗,领她进入。但自始至终,她没觉得一切需要K负责,因为她知道K只是外因,她自己才是一切行为的内因。当然,她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负责,可有时候年纪小不能解释为原因,就如有的孩子家境良好,父母用心为他创造学习条件他却不好好学习,有的孩子父母整天打麻将,他却能在麻将声中把功课坐到第一。许秋的存在迫使了你的早熟,你在很多时候都有别的选择,可你作的选择都是放弃!我们都听过爱因斯坦的小板凳的故事,他面对全班人的嘲笑,可以坦然说出‘我现在做得已经比上一个好’,你为什么不能对许秋说‘我的确现在做得不好,可是我下一次会比现在好’。也许我这样说太苛刻,但是我想你明白,许秋永远都是外因,你自己才是内因,是你选择放弃了一切!」

麻辣烫突然说:「你说她给我画过一张素描,我想看。」

我把台灯扭到最亮,把画放到她眼前,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画中的小女孩儿穿着小碎花裙,拿着蜡笔在画画,画板上是一个正在画画的任务,只不过小女孩儿的技法还很粗糙,所以人物面容很卡通。

许秋当年画这幅素描时,肯定异乎寻常地仔细,裙子上的小碎花、小女孩儿正在画的人,她都一笔笔勾勒出来,甚至可以模仿小女孩儿的笔法来绘制画板中的任务。

麻辣烫低声说:「我正在画她,我以为她不知道,原来她知道的。」

「她有一个异常寂寞的灵魂,她渴望温暖,却又伤害着每一个带给她温暖的人。」

又有人在敲病房的们,我没管,对麻辣烫说:「这本日记是你爸爸给我的,他在许秋死后就已经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这么多年你留意到他的变化了吗?留意到他对你的关心了吗?你没有!」

麻辣烫很茫然地看着我。

我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地说:「你妈妈因为你也进了急救室,我无法想象如果你……你死了,她会怎么样?也许还不如把她的肾脏移植给你,让她直接死掉好。你爸爸看着还很坚强,那是因为他相信你,他相信许仲晋的女儿不是置亲人於不顾、轻言放弃的人。可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我向他……他会崩溃的,坚强的人倒塌时摔得更痛。」

麻辣烫眼中有了泪光,我说:「我没有办法置评许秋和你之间的恩怨,也不能说让你原谅她,可是,你知道吗?她死前清醒的时候,是主动对你们的爸爸说‘把我的肾脏给小丫头’,我向她不是出於赎罪,,也不是后悔自己所为。她不关心这些,她只是很简单,却必须不得不承认你是她的妹妹,她是你的姐姐。」

麻辣烫的眼泪滚落,滴在画上;我的眼泪也滚落,滴在她的受伤。

「麻辣烫,如果你死了,我永不会原谅宋翔!可这世上,我最不想恨的人就是他。如果你真把我视作姐妹,请不要让我痛苦!」

我站起来,向外走去。门外,许伯伯盯着我,眼中满是焦灼的希望,我把日记本还给他,「我已经尽力了,最后的选择要她自己来作。」

许伯伯还想说什么,我却已经没警力听,快速地跑出医院,拦住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房山。

老房子里总是有很多故事。每个抽屉、每个角落都有意外的发现,玩过的小皮球、断裂的发卡、小时候做的香包……

我关掉了手机,拔掉了座机,断了网络。

我一边整理未完成的相册,一边整理房间,把爸爸妈在下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

我每天清晨去菜市场,花十来块钱买的菜够我吃一天。我买了本菜谱,整日照着做,什么古怪的菜式都尝试,丝毫不怕花费时间。晚上坐在上看电视,从新闻联播看到偶像剧,一点儿没觉得闷。

白日里,一切都很好、很安静,晚上却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一周后,我去买完菜回来时,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牧马人」。我的腿有些发软,不知道究竟是该上去还是该逃避。我坐到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冲冲不能作决定。

「苏蔓,我们在上面等了你两个小时,你在楼下晒太阳?不要说你不认识我的车了。」

「不知道她不想见我们中间的谁?宋翔,你是不是该主动消失?」

麻辣烫的声音!我跳了起来,她坐在轮椅上朝我笑,陆励成站在她身边,宋翔推着轮椅。阳光正照在他们身上,一天明媚。

麻辣烫眯着眼睛说:「照顾下病人,过来点儿,我看不清楚你。」

我赶紧走到她身前,她笑,我也笑,一会儿之后,我们俩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她说:「两大罪状:一、我生病的时候,你竟然敢教训我。二、竟然不来医院看我。说吧,怎么罚?」

「怎么罚都可以。」

麻辣烫咯咯地笑,「你说的哦!罚你以后每周都要和我通电话,汇报你的生活。」

我困惑地看着她,陆励成在一旁解释:「她的小命是保住了,可肾脏受到损伤,还需要治疗和恢复,王阿姨打算陪她一块儿到瑞士治病。」

「如果全好了,眼睛就能完全复明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不过那重要吗?正好可以一周七天,每天戴不同颜色的隐形眼镜。」麻辣烫翘着兰花指,做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妖女状。

我大笑,我的麻辣烫真正回来了。仰头时,视线碰到宋翔,我很快回避开了。

机场里,大家都在等我和麻辣烫,她拉住我不停地说话,我只能她说一句,我点一下头。终於,她闭嘴了,我笑着问:「小姐,可以上飞机了吗?」

她盯着我,突然说:「你给我读完许秋的日记的第二天,我统一让宋翔进病房看我。」

我有点儿笑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笑了。

她说:「我给他讲述了我爸爸和妈在下的故事,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很小气自私的女人,绝不会犯妈妈犯过的错误,绝不会生活在另一个女人死亡的影子中,所以,不管他是否喜欢我,我都要和他分手。宋翔同意分手。」麻辣烫沉默了一会儿,「在他走出房间前,我问他是否曾经有一点儿喜欢过我,本来没指望他回答的,没想到他很清晰明确地告诉我,他不能拒绝我,是因为我有和许秋相似的眼神;他对我无所不能的宠爱,是因为他当年对许秋没有做到。他在用对我好的方式弥补他亏欠许秋的。」

麻辣烫笑了笑,「他竟然丝毫不顾虑我仍在生病,就说出那么残忍的答案。当时我有些恨他,让他滚出去。可后来我想通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答案,因为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忘记他了。」

麻辣烫轻捏着我的肩膀,「我因感激、无助而对他生爱,爱上的本来就不是他,而是一个不管我是谁,都会牵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带着我走出黑暗的人。他对我好,我却折磨他,当时心里甚至觉得是他的错,对他隐隐地失望。现在才知道,我压根不了解他,也没真正珍惜过他。」

我问:「你告诉他许秋的事情了?」

麻辣烫摇头,把一沓复印文件递给我,竟然是许秋到纽约后的日记。

「没有!我想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其实,他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他是你的唯一,你却不会是他的唯一。但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谁叫你不可能忘记他呢?你会给他看吗?」

我反问麻辣烫:「他深信许秋爱他,深信许秋的美好,也深信自己因为年少气盛、不懂得包容对方的缺点而辜负了许秋。如果我告诉他,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相当於打破了他所相信的一切美好,这种做法对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虽然想起我时会痛苦,可也会为自己曾有过这么好的朋友而感到幸福。可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你:‘麻辣烫,苏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她实际上很坏,她不但内心深处没有视你为姐妹,还曾做过背叛你的事情。’你会如何想?你会感激这个告诉你实话的人吗?」

麻辣烫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会,也许我还会憎恨他多事。」她的眼睛中有悲悯,「蔓蔓,你真爱惨了他,对吗?」

我淡淡地说:「他爱不爱我,和他爱不爱许秋并不冲突。我们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我即使打破许秋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爱我。如果他爱我,就会主动往前走,可他压根不打算忘记过去,所以……」我把日记复印件还给麻辣烫。

麻辣烫把它们收好,「我爸爸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承认许秋是一个有心里疾病的孩子。父母都是偏心的,在他眼中,不管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宋翔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不可原谅,否则他不会明知道许秋在纽约的事情,却依然痛恨宋翔。我怀疑他保留许秋日记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现在我已看过,许秋的日记大概已被销毁,所以,我会替你留着它,只希望宋翔值得你那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