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菜在熬汤的时候,讲究的是心平气和,气定神闲。
当年的沈何夕年轻气盛,完全不屑於黎大师让她留在川地继续学习的告诫,更不想回鲁地面对那个老头。顺便还无视了那些她刚一出师找上门的几个名酒楼的邀请。
那时的她只想要继续出去闯荡,或者说给自己的未来找一条不再被拘束的路,於是她离开川地踏上了去往江南的火车。
那时怎么可能心静,偏偏那道菜做的竟然比这次要好。
费解。
雷昂‧库克恋恋不舍地放下自己手上的碗,这个碗里的东西调和的浑然一体又清淡香醇他没从来吃过,但是这不耽误他闭上眼睛,把一颗年轻的心脏细细地体会。
「您对什么那么急切?」
急切到灵魂像是在这个如镜汤下即将咆哮的海啸?
「急切?没有。」沈何夕看着放在自己手边的流鱼,此时应该是国内的深夜了吧?「我一点也不着急,那些等了一辈子的才该着急。」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汤头就是人们把无数精美食材的味道压榨入汤里,无论是醇厚还是浓香,清鲜还是酸甜。可是在如何把汤在滋味融贯入另一种食材中,这道开水白菜给了克莱德新的创意和想法。
当然克莱德对另一个问题更关注:「这是鲁菜么?」他还是对那个传奇的菜系和传奇的家族更好奇。
「不,这是川菜。」女孩儿顿了一下,「和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辣火锅来自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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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抖森路已经是夜里九点,第二天沈何夕还要去上课。
从苏仟的车里下来和自己的朋友挥手告别,走到公寓门口沈何夕注意到在路的另一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
汽车的车窗半开着,似乎有人在朝外张望。
看了一眼泰勒夫人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沈何夕有点不太放心这位独居的老太太,而且她还要去接回自己的小墨迹。
刚敲了一下门,门就打开了,泰勒夫人以前所未有的矫健身手把沈何夕拉进了房间,关门落锁那叫一个利落。
「Cici,外面那辆车里有几个东方人说是来找你的,我说了你不在,他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泰勒夫人觉得那群人在这里能等上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见出来真是太奇怪了。
作为一个房东和Cici小姐的朋友,她有义务为Cici小姐的人身安全着想。
看见了主人,小墨迹挪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蹭了过来。
「找我的?」沈何夕蹲下身子,手掌放在地上,小墨迹就自动自发地爬到她的手上,等着坐「人体直升梯」去蹭她的脸。
「是的,Cici小姐,我看到他们有人下车了,你认识他们么?作为一个寡居的淑女,我一直很注意身体的健康和兴趣的广泛性。」泰勒夫人顿了一下,「你看,我这里有把猎枪还有两把击剑用的轻剑,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们要对你不利,我们立刻锁门叫警察。对了,我们还可以找哈维先生帮忙,他就是个退役军人。」
说到猎枪的时候,沈何夕竟然觉得她在泰勒夫人的脸上看到了跃跃欲试(?)。
哈维?退役军人?沈何夕想想自己楼上那个一脸正直的邻居……大概军队的伙食口味不太好?所以天天想着蹭饭?
「没事的夫人,我出去看一下。这里有两罐是高卢大厨制作的肉冻,希望您能喜欢。」这是克莱德先生给她的小礼物。
「哦,Cici你总是那么贴心。」接受别人礼物的泰勒夫人高雅又矜持,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谈起枪就语气雀跃的老妇人。
「夫人我出去了。」
「你去吧。」泰勒夫人放下肉冻罐子,拿起了旁边的猎枪。
沈何夕:「……」
「您好,您是沈何夕小姐么?」一个似乎腰板撑不起来的地中海男人守在楼梯口向她哈腰问到,「我是正川雄一大师的随行翻译,正川大师从华夏赶来腐国就是为了见您一面。哦,对了,正川大师是片儿国的国宝级烹饪大师……」
「您是哪国人?」女孩儿突然问他。
「哦……那个我是正川大师在华夏雇佣的,能够为正川大师这样的……」
连自己是华夏人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口,沈何夕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了汽车,她的怀里,小墨迹悄悄换了个姿势趴好。
「正川大师,您好,我就是沈何夕。」抱着怀里的猫,沈何夕对着黑色的车子鞠了个躬。
不管因为是对方的身份也好,还是因为前世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老师也好,这个礼他都受得。
用外甥的夜视望远镜看见沈何夕对着车子鞠躬,泰勒夫人放心了。
猎枪和佩剑都放回橱柜的深处,夜视望远镜放到杂物间,带上镶着金链子的无框眼镜,她优雅地坐在壁炉旁边,低下头继续看着画报。
打开车门下车,正川雄一在沈家人面前终於找回了自己的那点架子。
「我认识你的爷爷和你的哥哥,你的哥哥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哥哥的信?这位老人不知道自己每个周至少和国内打一个电话么?
信是非常普通的信,但是信封口的地方滴了几滴蜡油,沈何朝的字就刻在蜡上:小夕亲启。
「明天下午我再来找你。」正川雄一努力不让自己好奇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沈家的小子太坏了,自己不过是问问他他的妹妹好不好看,自己可以介绍自己的孙子给她认识,没想到他居然不搭理他了,第二天只给他一封信就撵他走了?!
小刀养的孩子脾气真大。
看来还是女孩儿好啊,坐在返回酒店的车上,正川雄一对沈何夕非常满意,漂亮,高挑,懂礼貌,而且还是小刀的孙女。
如果真的能让平次娶到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怜的正川大师,他还不知道,沈家真正脾气最大的那一位,他才刚刚见着。
公寓里,沈何夕换好家居服,从小墨迹的爪子上把那封信拿了起来。
「小夕:见信如唔。
最近天气转暖,太平区的樱花都开了,路过公园的时候想弄些花瓣给你渍起来,然后才想起你在腐国。去年的糖桂花你没吃上,今年的樱花卷大概你也要错过了。
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西餐的厨师,因为我想你的时候就去他的店里找吃的,大概吃着一样的东西就能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西餐的牛排对肉的理解很有几分可取之处,我最近研究出了几道新菜,等你回来了我做给你吃。
……
第一次单独给你写信,我也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去年我去省城学了制汤法,想做好吃的汤给你。
现在我每次做了菜就拍下来,这样你回来之后就能拿着照片点菜了。
爷爷都挺好的,大概也有一点想你了,每次你来电话他都很开心。
一直不知道樱花素面是和食,也没想到爷爷会教给我片儿国的东西。我觉得给你信的老头大概是教给爷爷那些东西的人。
他叫正川雄一,在咱们家呆了两个月,似乎是爷爷的老朋友,大概做过什么对不起爷爷的事情,蹲了两个月爷爷也不肯见他,我干脆让他去找你了。据说是个做菜的大师,如果你在腐国吃的不好就让他给你改善下生活。
如果你觉得他人不错就打个电话写封信让爷爷和他谈一谈吧,我觉得爷爷大概会听你的。如果他要给你介绍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那就别理他了。
对了,那个叫正川雄一的人吃了四顿饺子没给饭钱。
」
满满的的七页纸全是絮絮叨叨的想给沈何夕做什么吃的,大概对於沈何朝来说,厨艺对他意味着三件事:自己最喜欢的、用来讨好妹妹的、满足爷爷期待的。
三件事的重要程度以排序来定。
看完了,感动完了,沈何夕又有点不爽,翻来覆去找了几遍也没看到说哥哥愿意治好自己,这人怎么就这么倔?
至於正川大师……「前世」他教授自己和式刀法,会不会也是因为老爷子呢?
啧,这么一想,大概他们上辈子就一直没和好吧?
还有哥哥,把这个老头忽悠来了腐国,大概就是希望自己多打几个电话或者回去一趟吧?帮他们倒成了顺便的。
打发一个大师来给自己的妹妹改善伙食什么的……
哥哥真的学狡猾了。
真好!这样就不用担心哥哥受欺负了。
女孩儿笑眯了眼睛,把信又从头看了一遍、两遍……
小墨迹抬起爪子舔了舔,又蹭了蹭自己的小猫脸,放下爪子,它看见「自己的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不动,立刻颠颠地扭了过去。
蹭啊,蹭啊。
放在桌子的流鱼刀在暖暖的灯光的映衬下似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