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你不要灰心,只要我们不被毒蠍咬死的话,我们可以有充份的机会,离开沙漠,到达你工作地点。」
王俊叫道︰「我要先回到开罗去!」
我冷冷地望着他,道︰「在大酒店中,躺在柔软的床上,手中握着冰冻的威士忌,耳中听着锐耳的音乐,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等等,是不是?」
王俊点头不已︰「是的,是的。」
我两手沉重地放在他的肩上︰「听着,王俊,在沙漠中,你最好别想着这些,如果你只管想那些的话,将使你失去步出沙漠的力量,你将会死在沙漠之中,变为一堆白骨!」
因为我的话,王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放开了手:「你看看,从开罗到工地,大约有九百公里,飞机是采取直飞途径的,我们飞了大约六百公里,若是回开罗,要多走很多路程。」我一面说,一面在沙上划出简单的地图来︰「如果我们向前去,到工地,只要走三百公里就够了!」
王俊呻吟了一声︰「三百公里!」
我鼓励他,道︰「或许不到三百里。」
王俊苦笑道︰「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里,仍有三千在!」他念完这首古诗,便怔怔地望着我。
我给他弄得啼笑皆非,王俊念这四句古诗,当然是在讽刺我,他以为多几里少几里是差不多的,那自然是他的错误。
在沙漠中,两百里就是两百里,和一百九十九里半都不同,你可以支撑了一百九十九里半,但是到最后半里时,你会以为自己仍在沙漠的中心,而丧失了继续坚持下去的意志,而倒毙在沙漠的边缘上。任何曾在大沙漠中旅行过,历过险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时候,我当然不及去向王俊解释这些,因为我根本不想多开口。在接下来的两三天中,我们可能一滴水也得不到,多讲话有甚麽用处?
我们开始行走,向着工地的方向,也就是我要去的大庙的方向。
开始的时候,王俊还是十分多话,他不断地埋怨,不断地询问罗蒙诺教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我全不回答池,只是叫他住口。
大色黑了下来,我无法计算我究竟走了多远,我所唯一知道的,便是方向不错,只要向前走去,我们可以在后天,便到达工地了。而在这两大中,我们还有其他的希望,我们有希望被飞机发现,有希望遇上运输卒队,有希望被骑骆驼的阿拉伯人发现。
至少,我们还可以有希望发现一小片绿洲,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王俊早就要休息了,是我拖着他,一直步行到半夜,才停了下来。到了晚上,沙漠的晚上冷得令人发抖,我们又找不到东西来生火,王俊的脸色灰白得简直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我坐着,也是一筹莫展。周围死寂,王俊和我毫无办法的等着天明。
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又从东方升起,好像是一张温暖的被子,将我们全身包住,使人在生命活力丧失中,又有了一些活力,王俊动了一动,也坐了起来。
我望着初升起的太阳,知道再有几小时,那使我们又生出一些活力来的太阳,就要变成烧烤我们的火炉,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用干涩到了不能再干涩的嘴唇道︰「走吧!」
我和王俊两人,已经有一夜和小半天未曾讲话了,口一直闭着,这时,我突然开口讲话,上唇突然拆裂了开来,鲜血流进我的口中,我伸舌舐了一舐,更使拆裂的上唇感到一阵奇痛。
王俊伸手向我指一指,道︰「看你!」
他只讲了两个字,便立即像我一样,口唇上也布满了血痕。
我连忙向之摇了摇手,挽着他,一齐向前走去。
这一天,一开始,王俊便已跌跌撞撞,显得难以支持,等到太阳越升越高的时候,简直每走一步路,都是我在拖着他了。
我顾不得口唇的疼痛,大声呼喝︰「王俊,你要提起气力来,一定要,你看,前面有烟,可能有汽车在……」
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王俊总是抬头向我看上一眼,我看出他的眼中,浮着一阵死气,我不禁暗叹了一口气,他在沙漠中,挣扎了不到一天一夜,便难以再支持得下去了。这是人类的悲剧,科学越是发达,物质文明越是昌盛,人类便越是孱弱。
人类一面在追求物质发明,以为这是享受,但是却是在毁灭自己。看看王俊,他是一个城市人,一个专家,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平时连小半里路,也要借力於各种舒适方便的交通工具。如今,到了他要为自己的生命而挣扎的时候,他脆弱得像一块玻璃!
我不断地用各种各样的话在鼓励王俊,但是王俊的反应,却越来越是冷淡。
我心中感到极度的焦急,我绝不能使王俊死在沙漠中,那绝不是王俊若是死了,我便没有人带我到那大庙的七间密室中去之故,而是若是王俊死了,我心中将感到无比的内咎,这一切,可以说,都是因为我招惹出来的。
我停了下来,将王俊的身,负在我的身上,他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我背上增加了重量,当然更疲倦,但是我却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向前捱着,希望有奇蹟出现,我心中不住地在咀咒,咀咒希望是最大的骗子,他使你的心中,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但是却一无所获。
我以为已过了许多时间,但是酷热的太阳,却老是停留在头顶不去,我向肩头上的王俊看去,他的眼睛,似开非开,似闭非闭,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古怪,十分难以形容。
我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喉头立时感到像是吸进了一口烈火。
我停了下来,虽然我在不断地咀咒着希望,但这时,我抬头向天,却希望老天爷下一场大雨!
但是,当我抬头向上看去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个飞动的黑影,那不是兀鹰,因为它有着「轧轧」的引擎声音。
那是一架直升机!
真的,那是一架直升机!
我拍着王俊的头,叫他抬头向天空看去,那时,直升机已经来到我们的头顶了,王俊的口角,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直升机!」他微弱地叫着,身子突然挣扎起来,我也因为他的挣扎,而倒在沙上。
直升机盘旋着,渐渐下降。
我首先看出,直升机是特别设计的,专为在沙漠上降落之用的。我想跃了起来欢呼,但是我又看到,在直升机上,没有漆着任何标志。
虽然这时,一架自空而降的直升机,对我来说,十分可爱,但是我的警觉心,却并不因此而稍减!
一架没有任何标志的飞机,这便是一件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我连忙不动,吩咐王俊道︰「不可出声,那直升机可能不是来救我们的。」
事实上,我吩咐王俊也是多余的,他想出声,也没有气力了。
我继续不动,几分钟后,直升机在十五公尺外停下。
由於机翼转动而生的旋风,卷起了黄沙,将我和王俊两人的身子,变成了纯黄色。王俊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却想跳了起来,我的手压住了他的背脊,使他不能够乱动。如果那辆直升机是来救我们的,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我们当然会得救,但如果不是的,那我们静止不动,便会得到极大的好处。
直升机停下之后,我偷眼看去,只见机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驾驶员,另外一个则是身形瘦长的三角脸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跨下机来,手中握着手枪。
我暗暗地庆幸,刚才不曾太莽动!
而这时,王俊显然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头,他也静止下来,不想再跃起来了。
那阿拉伯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在离我们三四步处,他停了一停,我听得手枪保险掣被扳开时所发出的「格」地一声。
在那片刻间,我身中的血液,都似乎凝结了。
那阿拉伯人如果不理会我们是死是生,便向我们开枪的话,我们还有生还的机会麽?我已准备不顾一切地向前飞扑过去。
但是,那阿拉伯人,却继续向前走来,走到了我的身旁,踢了我一脚,转过身去,大声叫道︰「死了,老板可以放心——」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拉住了他的小腿,猛地向后一扯!那家伙,话讲了一半,便再也讲不出来,我在他身子向后跌倒之际,身子一挺,一伸手,已经将他的手枪,夺了过来。
我以膝盖压住了那人的背,使他的整个脸,埋入黄沙之中,然后,我举枪向直昇机中的驾驶员发射。一下枪声,和一下金属相碰之声,我知道大功告成了。
驾驶员高举双手,他的右手,鲜血泉涌,我刚才的一枪,正射中他的右手,使他已握在手中的手枪,落到了机舱中。
我站了起来,一把拉起了王俊,挥着枪,喝道︰「下来,下来!」
那驾驶员竟是一个白种人,他犹豫了一下,终於也跨出了直升机,那阿拉伯人也已站了起来,目露凶光地看着我。
我们已有了生机,口渴也似乎不如刚才之甚了。我向着他们两人,冷笑了一下,道︰「你们的老板,一定是罗蒙诺了?」
阿拉伯人的英语说得很流利,他狠狠地说︰「我不明白你说甚麽?」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必明白我所说的,你只要明白你将和沙漠作斗争,那就好了。」
那白种人尖声叫道︰「你不能将我们留在沙漠上,我受了伤。」我冷笑一声:「你向你们的老板求救好了。」那家伙叫道︰「我们怎样求救?难道要我大声呼叫麽?」
我道︰「你告诉我,是谁主使你们来的。我或者可以代你们求救。」
那白种人一张口,像是要将主使他们来此的人讲出来,可是那阿拉伯人出其不意地一个转身,一拳击中了他的下颏!
在我看到,那阿拉伯人的中指之上,带着一只血也似红色的红宝石戒指,而那只红宝石戒指,在那白种人的左颊中划出了一道血痕之际,我毫不考虑地扳动了枪几,子弹射中了那阿拉伯人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