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宛若流水, 掌门大殿岌岌可危。
骇人威压再度涌现,魔修士气大振
这样环境下,归元修士相顾惊疑, 缓慢往秦子游所在方向聚去。
一息之前,他们尚能与魔修打得有来有往。可短短瞬间,一切天翻地覆。
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 魔族波多罗率领大军, 攻入碧元。而碧元修士无力抵挡, 节节败退。到最后,连归元掌门都被一同掳走。
那是碧元修士的奇耻大辱,更是让他们难以忘怀的深刻恐惧。
此息之前,他们面对魔修大军,虽仅有六百人,却仍能提起希望楚真人尚在, 便不会有真正危险
到如今, 楚真人却似落败。
诸人的视线转到秦子游身上。
他们之中许多人, 听到了秦子游此前那一声痛呼。如此一来, 便是此前尚有犹疑的修士,心中也有了答案。
楚真人
是真的被魔修斩杀了。
他们此前败退, 到如今,依然要败退。
碧元不存,天理不存
一阵绝望,悄无声息地开始在碧元修士之间蔓延。
他们的沉默,逐渐被秦子游察觉。
不知什么时候, 魔修已经围绕过来, 将归元修士困在其中。
秦子游面色惨白, 但他又能听到, 在那片庞大的、恐怖的黑影之中,师尊
仍然在。
他听到楚慎行的心音。
很模糊,朦胧,好像师尊正在承受许多痛苦。可说到底,师尊依然在抗争。
这样一来,他有什么理由退走
秦子游咬牙,再度抬高嗓音,仍然说“诸位道友”
所有人一同看他。
来自归元修士的目光,信任,期待,隐约的灰败,绝望。一切掺杂在一起,又全部暴露在魔修们的视野之中。
秦子游听到了魔修们的嘲笑声,说他们不自量力。事已至此,仍要垂死挣扎。
秦子游心想有何“不自量力”
他不惧于死亡,不惧于苦难,不惧于任何折磨。
唯独不愿意与师尊分开。
如果师尊当真在此处折戟
秦子游只是冒出这个念头,便心如刀绞。
但他面上愈发冷静。
秦子游记起我与师尊,本就是一人。
师尊爱他护他,与他一起经历诸多奇遇。他们曾共游列国,共历四海。天下之大,世间瑰丽,秦子游早与楚慎行一同见证。
如今楚慎行不在,旁人能仰仗的,唯有他。
曾经落在师尊肩上的担子,如今,落在他身上。
他是化神修士,他身侧还有数百名道友。
秦子游仍然说“随我上”
他讲话的同时,向乐修们传音入密。
乐修有短暂怔忡,但他们看着秦子游,心头涌上了一样的坚定。
他们仍然弹琴吹笛,奏起碧元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原先激昂向上的曲调,到了这一刻,平白多出几分悲壮。
黑影蔓延,盘踞了半边天空。
他并不插手。
在察觉这点后,虽然大乘威压仍在,可归元修士们到底松了口气。
多杀一个魔修,便能多活一息。
这场战争,对魔修而言,是玩乐。对归元修士而言,却是死与生,屈辱与尊严。
这一次,他们宁愿战死,也绝不成为俘虏
外间喊杀震天,黑影之内,楚慎行略有所觉。
但他没有更多心思留意。
城主此前吞噬了白天权,在须臾工夫将其消化、炼为自己的力量。
但白天权被他蚕食已久,虚弱无比,丹田经脉俱是空空落落,整个人已经仅剩下皮囊躯壳。
楚慎行则不同。
他虽被城主吞入,却意识尚存。粘稠的黑色“泥浆”裹上他的身体,楚慎行察觉一阵刺痛从自己裸露的手臂、脖颈传来。他又一次想到碧血蛛,但这一回,楚慎行意识到城主并不会像碧血蛛那样,让修士衰弱而死。他会由外往内,腐蚀楚慎行。
到最后,楚慎行会化作一滩血肉。
但在那之前,他仍然有时间。
楚慎行闭了闭眼睛,神识尝试着延伸。
他能忍受许多痛苦。
可这一刻,神识之外,却好像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眉尖再度拢起,又有轻轻的“砰”声。灵火燃烧,暂时驱除了楚慎行身侧的“泥浆”。
城主的确怕火。
楚慎行低头,看着自己手臂,果真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随意地吃了一颗回春丹,而后思索片刻,立在原地,开始折纸雀。
这是光明正大地叫嚣我就在这里,你知道我有这样的本事你把我吞去了,却仍然杀不了我
楚慎行近乎听到了城主的冷笑。
他恍若未闻,一只雀鸟从他手上飞出。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符纸折成的白雀在熊熊燃烧
纸雀飞出了楚慎行身侧一圈灵火的范围,往黑暗深处去。
它飞了短短数丈,便又“嗤”的一声熄灭,再也不见踪迹。
楚慎行不以为意,重新折起纸雀。
他思忖这魔头的弱点、纸雀能飞出的距离
在外间人看来,黑影动也不动。
就这样俯瞰一切。
归元修士们心怀疑虑,但到底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哪怕魔修真的有更多阴谋,可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活着
唯有秦子游,想到更多。
他在那片遮天蔽日的黑色间看到了一点光亮。像是夜间闪烁的星子,在最初的闪动之后,迅速被黑暗吞没。
秦子游一怔,心头狂跳。
师尊
他眸色发亮,想要畅快大笑。但在笑音浮出之前,又有魔修攻来。
秦子游收敛心神,可往后,心情到底不同。
战歌仍在,魔修们听不出其中意味,却能发觉,渐渐有碧元修士随之高歌。
分明是一群垂死之人,偏偏愈发难缠。
归元修士悍不畏死,哪怕重伤,腰腹皆被魔修法器贯穿,都能咬着最后一口气,再度迎战。
魔修们看在眼中,心头渐有惧意。
“士气”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
陆璇游走在修士之中,遇到重伤之人,便上前塞一颗回春丹。
魔修心态变化,想要先斩杀医峰弟子、乐峰弟子。归元修士很快发现,秦子游一声令下,便有对策。
所有修士三人聚在一处,每个乐修、医修身侧,都要有两名作战修士护卫。
归元之人心往一处,力往一处,魔修却历来讲究弱肉强食,从不相互掩护。
在归元修士的“来势汹汹”之下,魔修们竟渐生退意。
他们不觉得己方会输,不觉得那六百正道修士真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可别人受了伤,会有医修相治。自己受了伤,哪怕活了下去,也只能在日后的日子里被“同僚”虎视眈眈。或者更有不济,直接成为其他魔修掌下的猎物。
紫霄一族以心法为引,炮制血瘾,控制人修、妖修。
血瘾存在一日,魔修便为原来的族群所不容。
他们不愿死,就不得不战。但同样因为他们不愿死,当下,魔修们开始鲜明地敷衍。
其间变化微妙,又不容忽视。
归元修士们与之作战,自然有所觉。
白皎心头计较,连带与他一起的程云清、一名乐修,缓慢往秦子游身边去。
程云清传音入密,问他“你做什么”
白皎说“魔修被打怕了”
程云清沉默,白皎说“我等兴许可以杀出重围。”
这是真。
但在程云清的目光下,白皎停顿片刻,又有所踟蹰。
杀出重围之后呢
此地离穿梭通道出口甚远。更不用说,他们所乘的那艘灵梭已经被楚慎行收起。
他们如今一鼓作气,杀得魔修们心怀怯意。但若是归元修士遁走,那魔修只会认为他们惧怕,于是再度杀来。
想到此节,白皎心头沉沉,近乎喘不过气来。
他又记起方才殿上,白天权的脖颈上那个鲜明的豁口。
白皎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连楚真人都不能敌过那魔头,遑论白天权。
白皎记起白天权隆起的肚腹。
他曾经隐瞒一切,让孟知兰怀上白皎。到最后,却又以这样的方式,死无全尸。
白皎咬牙切齿。
他说“云清,你我且比试一番,看谁能斩杀更多魔修”
程云清听闻此言,便知道,白皎已经想通。
他们不能、不会走。
虽然不知道城主为何迟迟不加入战局,但至少从当下看,他们多留些时候,世上便会少许多魔修
哪怕对于正邪之战的大局而言,这一切仍然是杯水车薪。但往后,兴许会有一人、两人无数人,会因为他们今日所做之事,可以活得更加长久。
程云清心头涌起一股豪情,回答“我自然要强过你许多”
白皎笑道“我便是不信了。好,我们且看看”
乐修不知这些。
被程云清和白皎护卫的,是一名圆脸女修,说来不过筑基期。她抱着琵琶,神色严肃而庄重。
白皎和程云清看到她,便想到顾春风、贺小棠无数曾经与他们相识,而后在漫长岁月里折戟的师姐、师妹。
按说琵琶该弹风月,但这时候,女修跟随白皎与程云清,奏过无衣之后,又奏起新的战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归元修士前赴后继,魔修退缩愈发明显。
一片怨声起,渐有魔修看向盘浮在天际的黑影,抱怨“分明是他向魔族尊者请命,要我等前来此地可到如今,我等在阵与正道小儿相斗,他却作壁上观啊”
一句话尚未说完,旁侧其他魔修面色大变。
只见一缕黑色触手从天际垂落,直直捅穿了那抱怨魔修的胸膛。
这番变故,莫说是看呆了周侧魔修,便是归元修士看在眼里,也有怔忡。
他们磕磕巴巴、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秦子游蓦然抬头,看着天际。
他在心中呼唤“师尊你做了什么,对否”
黑影之中,又有光亮闪烁。
无数纸雀从楚慎行指尖飞出。又有藤枝涌动,在楚慎行身侧一同叠着纸雀。
一只纸雀可以飞上三丈,那两只、三只上百只呢
纸雀飞得愈远,城主逐渐意识到,强行吞掉楚慎行,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需要花费漫长时间、许多精力,才能将此人炼化
但与此同时,楚慎行如今的每一个举动,都能伤到他
因城主化作一片黑影,旁人不能察觉到他如今的森然面色。
无论魔修道修,只见到那被贯穿了胸膛的魔修被扩展开的触手吞去,迅速化作一滩一样的“泥浆”,成为了城主的一部分。
诸人悚然
秦子游当机立断。
他并不疾呼,而是传音入密“诸位道友”
随着秦子游的话,上百根触手一同垂落,捕捉猎物
秦子游“往下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