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番外三(九)(1 / 2)

楚慎行这句话前, 秦子游不觉得自己在哭。

他仅仅是一句话劈开了音,仅仅是喉头发苦,仅仅是

面颊冰凉, 大颗大颗泪水涌下。

这一幕太丢人, 怎么能让先生看到

可若先生真的拉开那片绸子,知晓了他的心思, 那岂不是更

秦子游进退两难。

他的视野之中, 摄政王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

可模糊之余,又在朝他靠近。

小皇帝眼睛眨动。

他觉得摄政王抬起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秦子游心脏“怦怦”直跳, 忍不住想安全了否安全了吧

先生从窗边离开了。

他压在心头那块石头滚落下去,大脑重新开始转动, 要找一个借口。

这当中, 他不曾留意, 摄政王看自己的眼神渐有不同。

楚慎行重新浮起那个念头。

小皇帝真的是长大了。

和当年自己遇到的孩童截然不同,同样与晋王军归京之日的稚龄天子截然不同。

是俊秀的、高挑的少年。

他的手指从小皇帝眼睛下擦过,粗粝的指肚摩挲着天子的面颊。

亲密至极,亲昵至极。

细皮嫩肉、一碰就红的小皇帝。

抽抽噎噎、脆弱无比的小皇帝。

楚慎行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在塞北时, 晋王军与异族在北海对峙。

一年之中,总有半数时候, 北海结了冰。

好容易熬到中原的夏时,北海化冻。冰层碎裂, 有细微的、不容忽略的声响, 磨在所有人耳畔。

到现在,分明是皇城之中, 楚慎行耳边恍然浮起类似的动静。

他的手指摸到小皇帝下颚, 虚虚拢着, 是一个箍住小皇帝下巴的姿势。

小皇帝对此无知无觉,看起来还很庆幸,觉得摄政王没有真正掀开案上的绸子,实在是一件好事情。

在这同时,摄政王看着天子,心想的确是好相貌。

也只有生在富贵人家,才不会令人起其他心思。

而像是现在这样,每日坐在龙椅上,乖巧地、恭顺地把自己叫做“先生”

甚至不觉得抚摸他的手逐渐有了不同。

他的手再往下滑,落上秦子游肩膀。

秦子游的肩膀轻轻缩了下。小皇帝的视线往下瞄,喉结轻轻滚动。

在紧张,但不害怕,不警惕。

依然信任他。

这种情形,反倒让楚慎行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东西,和自己有关,又让小皇帝怕成这样。

若说秦子游真的“后悔”了,觉得不应该给摄政王那么大的权柄,想要将之收回,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天子那这会儿,他的反应,又不该是这样。

楚慎行微笑一下,语调放慢,说“陛下莫急,我不看了。”

小皇帝眼睛眨巴着,透出明显的放松。

楚慎行似是无意,拇指指尖从小皇帝颈上擦过。

他感受到了更多的战栗。并非出自恐惧,而是出于其他的什么。

但楚慎行一时仍有不解。

他注视着天子,心中清楚,自己在做一件无比僭越、此前不曾想过的事情。

他的拇指蹭上小皇帝的喉结。皮肉之下,是一块柔软的骨骼。轻轻揉一揉,天子的面颊便开始发红,小声叫“先生。”

楚慎行漫不经心,“怎么”

秦子游心头甚乱。

“怎么”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是想做什么

他艰涩地吞咽着快速分泌的涎水,说“先生这是唔。”

摄政王竟是更前一步。

他嗅到先生身上的暖香,这让秦子游心神摇曳,像是回到当初。

那只揉弄过他喉结的手又回到他面颊上,说“只是陛下,既是珍重事物,还须收好。否则平白被人弄坏,岂不是太可惜了”

秦子游艰难地分辨着摄政王的话音,只觉得身上血液奔涌。

太近了。

他离先生太近了。

他想要后退一步,至少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再这么下去,先生会发现的。

楚慎行“陛下”

秦子游瞳孔颤抖,知道,这是摄政王在问你为何不应

他艰难地应“正是如此”

如果让旁人来看这一幕,多半要觉得诡谲。

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近乎是贴合在一起。摄政王的掌心碰着天子面颊,动作间竟是毫无恭敬。

他望着小皇帝,看着秦子游耳尖的红,视线再往下。冬日衣厚,倒是看不出其他。

楚慎行淡淡道“那便收起来吧。”

秦子游“收起来”

“对,”楚慎行说,“陛下,请吧。”

秦子游身体短暂地、无声地停顿一下。

请吧。

请吧。

他的牙关在打颤,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被发现。

一定不可以。

在那之外,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熬过当下

只要熬过当下。

楚慎行说过之后,往后退去。

他恭敬地、好整以暇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他看小皇帝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吐出一口气。那之后,终于迈动步子。

步子却似颇有艰难。

每一步踩下去,都透着一股软绵绵的意味。

等好不容易走到窗边案前,楚慎行再开口,说“福宁殿的宫人也太会躲懒,一天天的,不见开一开窗子,透一透风。”

他看小皇帝的背影像是一僵。

楚慎行微微笑一下,说“陛下,我说的可对”

过了片刻,他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点奇怪的哑意,还有小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绵,说“先生说的对。”

摄政王便往上走去。

他答应了小皇帝,不去看绸子下的东西。

但他未答应其他。

譬如走到小皇帝身边,将窗子推开。

譬如在窗外冷风吹进来时,侧头看向小皇帝。

风吹到小皇帝面上,吹动了盖住物件的绸子。

小皇帝面上的晕红被风吹去一些,绸子则被吹开

再被秦子游按住。

秦子游心惊肉跳,确定绸子将整个桃花灯都抱住,才将其捧起。

但捧起之后,他又犯了难。

收好

收去哪里

这样的踌躇在小皇帝面上一闪而过,被楚慎行捕捉到。

楚慎行靠在窗边,问“陛下”

秦子游心一横若说寝宫之内,有什么能暂时藏住桃花灯的东西,应该就是自己的床帐了。

他勉强定神,来不及去想更多,往床榻走去。

天子身后,摄政王若有所思。

他想与我有关的东西,放到床上

又想小皇帝这些年习武,到如今,也算身强体健。

楚慎行回忆起天子数月前身着夏裳的样子。

从肩膀到手臂,肌肉紧实流畅。不过薄,显得优柔。亦不过厚,谈不上魁梧。

只是恰恰好。

如今去看,楚慎行又发觉,小皇帝的腰着实颇细。

他方才摩挲过天子喉结的手指泛出细细痒意。

摄政王眸色微沉,往前走去。

这时候,天子已经走到榻间,躬下身,要将桃花灯放在榻上。

正要动作,就听到背后脚步。

秦子游又有一僵,只欲快刀斩乱麻。

他匆匆放下桃花灯,再抬手,去解拢着床帐的锦绳。

可愈是心急,就于是做不好。

以至于摄政王到他身后,问“陛下可要帮忙”

秦子游一惊,蓦然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色,有多像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只差被一箭射中的猎物。

楚慎行眼神晃动,记起是幼鹿。

在很多年前,小皇帝披着他的衣裳,在门边回头,问他可否再来找自己的时候,楚慎行就曾这么觉得。

到现在,曾经的心思再度浮现,只是又掺杂了很多其他东西。

他看秦子游咬一咬牙,回答“不必。”

楚慎行眼睛微微眯起,说“我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兴许是离窗子远了,天子面上的薄红再度浮出。

小皇帝像是在权衡。

这期间,他虽然极力收敛,但楚慎行还是看到天子的眼神一下一下往旁边的绸子飘去。

楚慎行有意再催“陛下”

秦子游一顿,说“也好。”

楚慎行用眼神示意床边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要我解绳子,总得先挪开些吧

但小皇帝不只是没有看懂,还是不愿离开绸下的东西半步。

楚慎行等了片刻,见天子脚步不动,俨然是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多说,径自往前,去解帐上锦绳。

锦绳微微濡湿,可见小皇帝方才手心有多少汗。

楚慎行不介怀,还抽空想这原本该是一个活结,结果被小皇帝弄成这样。

也算是作茧自缚。

他慢慢地解,而秦子游身处摄政王和床榻之间,身体只得往后倾斜。

倾得久了,不免双腿发麻。

等到摄政王再往前些许时,小皇帝猝不及防,直接坐在床上。

他的手压着盖住桃花灯的绸布,心脏继续乱跳。

小皇帝抬着头,看着皱眉、解锦绳的摄政王。

这种时候,他还是会想先生实在是俊啊。

心思浮动之间,摄政王仿佛也开始犯难,再要靠近。

一条腿屈着压在床上,恰好抵在小皇帝两腿之间。

小皇帝眼睛蓦然睁大,怀揣着十二分地小心,去看摄政王。

先生好像并未察觉。

他松一口气,想那就、那就

忍着。

可“忍”之一字,谈何容易

秦子游咬着下唇,不敢泄露出半分声音。

他的手指一点点蜷曲,身体紧绷着,眼神逐渐迷离。

先生。

他不敢抬头看楚慎行。

可无论是低头,还是闭眼,都总有不对之处。

秦子游干脆侧过头去,盯着窗子。

他花自己所有心思,去想窗边那株树上还留了多少枯叶。

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