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云风篁这番慷慨陈词,太皇太后脸色变幻不定,室中一时间静可闻针。
皇后心中疑惑,心念转了转,又问道:“皇祖母莫不是知道什么?为何觉得此番之事,也是孙媳自导自演?”
“……”太皇太后默然片刻,才说道,“刚刚哀家心系皇帝,也没多问,既然如此,你且等等。”
就扬声唤入外间候着的宫人,当着云风篁的面吩咐,“着宴上伺候的人过来,看到皇后遇刺的那一个。”
那宫人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云风篁,但也没说什么,低头道:“是。”
片刻后,一名衣裳尚未来得及更换、裙摆还残留着些许污垢的宫人走了进来,低眉顺眼的叩首请安。
云风篁仔细打量,发现这名宫人颇为眼熟,是多次在宫宴上伺候的婢女了,甚至她对其印象还不错,因为勤快利索又聪慧,从日常举动来看,还没什么小心思,话也不多,是专门负责在宴饮上给高位们传菜的,这个差使可不是随便一个宫人就能做,代表了皇后一定程度上的信任。
她之前也不是没查过这宫人的底细,但怎么查就是一个跟御前某个管事有些交情的宫女,自己也吃苦耐劳,是那种老老实实不作妖,打算攒点银子到了年纪就出宫的主儿。
任哪个主子用起来都很放心。
合着竟然是太皇太后的人!
果然先下手为强,云风篁心下颇为无语,她自认为跟淳嘉都是有着成算的人,决计没那么好算计,可也架不住神宗夫妇走在前面,先於他们出生前多年就在前朝后宫布局了。
“你将皇后遇刺经过再说一遍。”太皇太后缓缓吩咐。
那宫人应了一声,语气平静的说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婢子当时躲在角落里看的清清楚楚,射中皇后娘娘裙摆、使得皇后娘娘未能及时逃出殿外的那支箭,并非刺杀陛下的那些人所为,而是定北军先锋、戚将军庶弟戚九章所为!”
云风篁猛然怔住!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见这神情,才有些相信,说道:“那第二支箭,可也是戚九章所为?”
宫人点头:“戚九章的弓箭都是从刺客手里临时抢夺的,他忙里抽空用那副弓箭为同僚还有皇后娘娘那边解围过数次,却未曾理会过陛下的安危。”
“哀家知道了。”太皇太后叹口气,让宫人跟近侍都且退下,复看云风篁,“怎么回事?”
“……”云风篁苦涩一笑,说道,“约莫……是觉得孙媳对不住他嫡兄罢。”
她此刻心头百味陈杂,“孙媳少年时候,因着谢氏与戚氏两家交好,与他也算相熟。不瞒皇祖母,刚刚席上见着他……孙媳甚至还有些欢喜,觉得从前沉默寡言身量单薄的少年长大了,合着……”
合着戚九章却希望她死!
虽然从那宫人的禀告来看,戚九章有弓箭在手,接应同僚、接应皇后左右,却不去管皇帝的死活,那么最后钉住皇后衣裙,看似对皇后不利,但从最终身负重伤的是皇帝来看,此人为皇后所收买,里应外合对皇帝不利的可能性却更大!
也难怪太皇太后匆忙之下,听了只字片语的禀告,怀疑云风篁又来苦肉计。
“……”太皇太后默然,她潜藏幕后多年,对於前朝后宫的秘密,再了解不过,云风篁跟戚九麓的往事她当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在她的身份地位,这种都是小事,淳嘉自己都不在乎,她也懒得管。
此刻沉吟了会儿,说道,“既然这人不是跟你合谋,那你自己处置罢。”
顿了顿,“皇帝那儿,哀家不会瞒他。”
“是。”云风篁心情沉重,倒不是怕在淳嘉跟前不好过关,而是觉得颇为无颜面对天子。
毕竟,追根究底,今日宫变,是她烧了善渊观,让神宗留下来的人误以为太皇太后遭遇险境才引起来的。
而淳嘉的受伤,也是戚九麓与她之间往事的牵掣所致。
如果皇帝没有以身相待,她当然只顾着心疼自己。
但……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就听太皇太后又叹口气:“哀家会传信让里里外外消停下来,解释这是一场误会……但其他的,你们这些人自己看着办罢。哀家老了,也乏了,接下来的人与事,都不想多理会。对了,接下来,让小七去哀家跟前陪着罢。”
她有些怅然道,“其实当年先帝去后,哀家就想随他於地下的。可是思及自己做过的事情,又怕到了下面,会被他割袍断义……哀家只要想一想那个场面,哀家就受不了。所以竟然不敢下去了。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拖到现在,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神宗先帝那样爱重您,未必会计较的。”云风篁小心翼翼的劝,“再说,容孙媳说句冒犯的话,陛下神情举止既肖似神宗先帝,又英明神武,有这样的嗣孙,孙媳斗胆,神宗先帝也会满意的。”
太皇太后怅然说道:“你不懂……你出身寒微,自从入宫以来,就没少花费心思迷惑皇帝。但哀家当年,与先帝是门当户对。哀家对他没起疑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想方设法笼络他、迷惑他、哄着他的,顶多就是少年时候一些本能的女为悦己者容罢了。所以哀家做了那样的事情,又发现是误会了先帝之后,哀家只觉得无言以对,却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
但云风篁不一样,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冷眼旁观,太清楚这皇后多么擅长诡辩。
同样的错误,太皇太后羞愧之下,只觉得什么话都没脸讲了。云风篁却不然,她只怕有的是理由。
便是不为给自己开脱,总也能哄着皇帝息怒。
“……但纵然如此,神宗先帝仍旧对您一心一意,可见是发自内心爱护您的。”云风篁劝道,“那么就算知道您做下错事,要恨也是对着瞿氏之流去的,却哪里忍心怪您呢?说起来,您也是委屈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