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2)

138.月夜私奔

冰雪初融,花千骨闲不住了,便吵着嚷着要独自一人下山历练。

「师父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逐渐清明的眼神让白子画几乎不敢直视,只能依她:「好,你自己一人路上小心。」

给她施了法术,让普通人看不清也记不住她的相貌,花千骨兴高采烈的收拾包袱往山下跑,虽然仍旧未学会法术和御剑,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轻功还是不错了。

白子画观微於她,回忆起二人以前在人间一起游历的日子,心中五味夹杂。本还担心她如初次一般害怕接触陌生人,没有经验上当受骗,却发现她竟如同在人间走过许多遭一样,连一些地方的有名的景点和小吃位置在哪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遇到恶人或是想要锄强扶弱的时候也知道怎么做,俨然一副老江湖,根本就用不着他出手相助。

於是可怜的孩子在外自由开心的游荡不过才三天,就被师父捉回了云山。

一张符咒扔到她脚下,白子画面若冰霜。

「这是什么?」

花千骨一直瞒他已经很难受很内疚了,如今东窗事发再不狡辩,低声道:「一个朋友给的。」

白子画眼神凌厉:「谁?」

「东方彧卿。」

……

微微退了一步,眉间一缕倦色。虽早就猜到,这种名堂只有东方彧卿搞得出,但还是抱一丝希望这是杀阡陌给她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最忌惮的人就是东方彧卿,这次之所以如此掉以轻心,是因为十一年前东方彧卿帮他找到杀阡陌藏身之所时就已经年近二十了,按道理几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天罚异朽阁的人不可能逃过,他也不可能连着两世有借寿的机会。所以看着花千骨一点点转变,他几乎没往他身上想过,却没想到他还是阴魂不散,不肯放过他们。

手一握,地上的纸片顿时化作飞灰

「再也不准见他!」

「师父!」花千骨急得直跺脚。

「竟然学会对我撒谎了,到房间里面壁去,一个月不准出来!」

花千骨委屈得不行了:「东方是个好人,他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好人坏人是你用眼睛分得清的么?为什么你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轻信於人这个毛病?」

「我没有……」看着白子画拂袖而去,花千骨顿时就红了眼眶,明明是他,什么事都从来不跟她讲,把她当傻子,心底一直念念不忘过去的那个花千骨,她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在房间里面壁了几天,越来越不安,师父不会是真生气了吧?见都不肯来见她,只是每天定时桌上会出现食物。她知道像往常一样在师父面前认个错撒个娇,师父肯定很快就原谅她了。可是思来想去,自己明明就没错,为什么要认错。以前是她不懂事,觉得这样和师父两个人呆在山上挺好的,后来接触了东方,才发现世界原来如此之大,而她的世界却被局限在师父身边,似乎除了师父生命中再没其他人了。外面海阔天空,她想要朋友,她想要自由啊!

可是终归还是坐不住了,一想到师父那么辛苦的教导抚育自己,自己却顶撞违逆他,他一定很难过,心里就服了软,决定去乖乖跟他认错。可是要她不见东方那是一百个不可能,她还想要嫁给他呢!

没想到到处都找不到白子画,莫非是出去了?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便往竹园里跑,果然大老远就看见半掩着的门内透出微光。推门而入,却见满屋狼借,白子画靠在墙角,身上发出时强时弱的银光,白衣衬得尤为刺目。

「师父!」花千骨急得快哭出来,连忙去扶他。却见他紧闭着双目,满头大汗,抱着左臂,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动,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四周散乱着一张张白纸,是她上回看到的师父的画像。

「小骨……」白子画紧皱着眉头,轻声低喃。

「师父!我在这!我在这!你怎么了?」花千骨费力的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怎么可以……」

「师父,小骨知错了,你不要这样吓我!」花千骨带着哭腔紧紧抱住他。

白子画头脑模糊,全身因疼痛而痉挛不止,狠狠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却紧握那些画像,揪在胸前,彷佛千万年的积郁悲撼不得出,只是沙哑着低喊。

「不要离开我……」

花千骨站起身来,缓缓看着他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泪水止不住的流。

在师父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个替身罢了。这世上,只有东方一人是真心待她好!

回到房里蜷在被窝里又哭了许久许久,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睁眼看到白子画进来,面色一片惨白,望上去那样虚弱,就像一张宣纸,随手一捅就是一个窟窿。

一碗桃花羹放在桌上,白子画静静的坐在她床边。

「小骨……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她反应这么强烈,东方彧卿定是把所有事都跟她说了。

花千骨突然特讨厌这个称呼,也不答话,只是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可是白子画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传来。

「东方彧卿带着千万年的记忆轮回转世,虽只是凡人,却无所不知,将一切玩弄於鼓掌。上一世你变成那个样子,虽是我的责任,他却一直暗中推手。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无人知晓,我不让你与他接触是为了你好。」

花千骨还是不说话,白子画静默了许久,似是还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轻叹口气起身离开。

花千骨探头探脑半天,见白子画真走了,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那碗桃花羹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吃了两口泪水却流进碗里,觉得又是心酸又是苦涩,还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勺子一扔,她起身开始收拾包袱,云山,是不能再留了。她要去找东方,师父根本就不需要她了,他需要的是以前的那个花千骨,可是她不是,也不想再冒充下去了!

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溜出房间,往山下走去。却没想到看见溪水旁边,那个白得扎眼的背影,听见他如一如往常平静而听不出悲喜的声音。

「你想要到哪里去?」

接出书版完结

花千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转念又想,他都不稀罕她了,她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去找东方……」

白子画慢慢转过身来,眸子一片漆黑不见反光彷佛要把人吸进去。

他教的好徒弟啊,深更半夜离家出走要跟男人去私奔了。

「我说过,不准再见他。」

「我不管,我要嫁给他,做他的新娘子!」

那样的信誓旦旦,那样的目光坚定,彷佛上已是始终对他执着无悔的花千骨。白子画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往上冲,几乎把持不住。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云山一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声疾色历地训斥过自己,顿时所有的委屈都冒了出来。

「凭什么不让我走,我只是你的徒弟,又不是你的囚犯你的奴隶!我喜欢东方!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

白子画的表情彷佛玻璃裂开了一般,花千骨话一说就后悔了,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时旁边一阵不紧不慢的响声响了起来,一人缓缓从月色氤氲中走出来,披一身露水,却瞬间将自己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花千骨给照亮了。

「东方!」她快要喜极而泣,师傅毁了纸符,自己有没有办法通知他,好些天不见。真的快要急死了,「你怎么来了?」

「不是要走吗,我来接你离开……」

恍惚中,似乎也曾经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花千骨的眼眶又红了起来。直觉想上前两步扑进他怀里,却在白子画的目光震慑下一动也不敢动。

「很好,你自己来送死,省得我再去找你。」白子画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潜藏着极大的愤怒,杀气熟练不住,四处激荡。

东方彧卿依旧是笑:「白子画,你很怕我对吧?听到骨头说见到我知道我还没死,更是怕的连觉都睡不着了?」

白子画没有说话,他是怕他,那日东方死时,花千骨哭喊着答应跟他一起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她死时,一句若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爱上自己,更是缠绕成他永远的噩梦。

其实,她早就已经,在他和东方彧卿之间做出了选择,而自己却强逼这留她在身边,禁锢着她,不肯放她走。

所以当东方彧卿再次出现,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慌,怎能不痛!

一眨眼人已经到了东方彧卿的面前,手中光剑直指,再近半寸,他便是身首异处。

花千骨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从没见过师傅这么冷酷无情的模样,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东方彧卿。

「师傅!求求你!不要!」东方只是一个凡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白子画恨不得眼前之人立刻化作灰飞,残留的那一丁点理智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错的,都是自己。

可是,他再也不能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了,所以……他微微上前一步,杀气将两人紧紧环绕。

花千骨满脸泪水,吓得一个劲地跪下去磕头,一个比一个响,额头撞在地上血肉模糊。

「师傅,是我错了!不关东方的事!你要杀就少我吧!我是真的喜欢东方想要跟他走!求求你成全我们!」

白子画一阵晕眩,世事彷佛突然翻转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他最深爱的女子会跪在地上求他成全她跟另外一个人?

小骨,你最爱的人,难道不是师傅吗?

面上变得一片茫然无措的神情,忆起那日她要少霓漫天犯下大错,跪在院子里一个头一个头磕着,天下着大雨,满院子都是血,所有的桃树,一夜便枯死了。

才多少时间,换个场景,月夜下,他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确实要求一个离开?

可是她走了的话,自己怎么办?

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属於仙界,不属於长留,天下之大, 没有他的位置。除了小骨,他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解脱的权利,如果最后连她都离开,他还剩下什么?

小骨,你不是答应永远不离开师傅的吗?

白子画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那个他,喉咙一咸。转头看着东方彧卿。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师傅!不要!」

花千骨只看见白子画指间一道银光射出,瞬间将东方彧卿笼罩。

光芒映衬下东方彧卿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却只见另一道逛打了过来,巨大的轰鸣爆破声,青烟四起。白子画飞了过去,然后重重的跌在地上。

花千骨站起身来,满脸血污,眼睛睁得大大的,亮的吓人,愤怒中带着一丝邪魅。

「不准再有任何人,在我眼前伤他!」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让她彷佛再次回到肝肠寸断的那天,眼睁睁,眼睁睁只能看着东方,小月他们死在她面前,痛到的心再次活生生被辗个粉碎。决不允许!决不允许这种是在发生一次!

白子画知道他现在已在逐渐恢复神识,重击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轻咳了一口血,然后感觉筋骨和皮外伤正一点点的癒合。

可是人却彷佛被抽出来了所有的力气,绝望虚脱的再站不起身来,她竟为了东方彧卿……这一世,果然如她所欲言吗,她再也不爱他了。

不知道是为自己觉得可悲还是可怜,他看见东方彧卿慢慢向他走了过来,花千骨处於混沌和混乱中没有恢复意识,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子画,如今的这个花千骨到底是不是你深爱的那个花千骨,其实你自己都一直没弄清楚,想爱她又逃避她,想珍惜现在的拥有的确有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无法自拔。花了十多年,却仍只是把她教成了个废物,看得久了,连你自己都迷惘了她到底是谁,迷惘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和他在一起,既是救赎也是凌冲,你无时无刻都不再痛苦。既不肯让她离去,也永远不会接受她,因为在你心底,她已经和你爱的那个小骨不同了,接受她会让你觉得自己正在叛变,抱着她如同抱着别人,你会内疚。可是离了她,你又不能活。这样永生永世的痛苦下去,又是何必能?」

白子画没有说话 ,周围杀气弥漫成一片绝望和死寂。

「这一世我来,从没想过要伤害她或是利用它。当初你为长留山,我为异朽阁,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为了六界众生抛弃辜负了她。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俩,都市区来他的资格。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如今想做的,也只是尽力补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此对她未免太不公平。也不要再把她当孩子对待,否则她永远都只能是个孩子,无法真真正正做回花千骨。」

白子画摇头,她做会了花千骨又怎么样呢,难道有可能原谅他吗?那时才是她真正失去他的时候。

「师傅!」花千骨此时才恢复神智,看到白子画似乎是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吓得脸都绿了,踉跄的跑到她跟前,产看着他的伤势,泪水不断下落。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杀东方!你若是真不准,我就不跟他走了,我跟你回去,没有你的允许绝不踏出云山一步,你不要杀他……」

白子画自嘲地笑,她这算是在为东方彧卿牺牲吗?他什么时候成了棒打鸳鸯,保守古板的可恶家长了?

东方彧卿的身影慢慢在月色下淡化:「白子画,我不会和你争,我也只是想挽回我所错过和时去的。她魂魄渐全,虽依旧虚弱能力有限,但总有一天会恢复所有记忆,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到时候她若还想离开你身边,没有什么能阻拦我……」

白子画定定看着他彷佛吃了一惊;「原来你已经……」

东方彧卿扬起嘴角,笑容凄清,逐渐消失不见。

深情不寿他不是一个好师傅吧,也不是一个好掌门,总是要牺牲一个才能保全另一个。

几乎已经回忆不起小骨未出现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得了,千年的岁月流动的漫无声息,可是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不觉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小骨来了,一切悄然改变,他开始变得不像他,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

世上最可悲的事是当过去深爱你的那个人成为你的一切之时,你却对她不再重要了。

他逃避,他狠心,他顽固不化,那么多年,甚至没能听上一句,她说爱他。

虽然口口声声说,如今只要她要,什么都会给她。可悲可笑的却是,她已经根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伤疤只是痛,其实一直在痛,有时候轻有时候重,那块他硬生生剜下来的肉彷佛一直没有癒合过,那么多年没有一刻不再疼痛提醒他犯下的错。日日夜夜,反反覆覆做着同一个杀死她的梦。

「师父……」

一双手紧紧握住他颤抖抽筋的左手,袖子被撩开,他只觉得想要抽回,掩饰那块伤疤,却感觉温暖的指尖在伤疤上游走,然后是冰冷的唇,和贴在上面的湿润脸颊。

「师父……不痛……」花千骨坐在床前,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

白子画缓慢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抚摸她的发。

「师傅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白子画,他的手臂似乎是越来越疼得厉害了,到底以前的那个小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又多思念,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痛到昏迷不醒?」师傅没有生你的气。「白子画目光平静淡然中带一丝悲悯,她说的没错,自己没有权利束缚她,她犯下的错,欠下的债,上一世已经以死还清了。东方说的也没错,自己心魔日盛,和从前一样只会害了她。

花千骨紧紧握着他的手,头埋在他怀里微微有些颤抖,他虽然想要嫁给东方,可是从来没真的想过要离开师傅的,那么多年师傅就是他的一切,他当时只是太生气,只是以为没师傅不要她了。

可是只看到一贯高高在上的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吓得几乎呼吸停止,才终於明白师傅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一点点得不开心。

所以……所以她终於还是吃下了东方彧卿给他的归仙丹。决定做回师傅心目中的那个小骨,无论那个小骨到底是她还是别人,他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只要他喜欢,他想把她当做谁就当作谁吧,他再也不生气了。

白子画心头悲苦,一时又开始有些模糊不清,却突然闻见一股熏然的想起,右臂上一阵清凉,床前垂落的白纱随风轻动,让他有似梦似幻的错觉。

」小骨在做什么?「低头见他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伤疤上抹膏药不由苦笑,这怎么可能好得了。

」师傅你别乱动,等下药蹭没了。「花千骨蹬蹬蹬的抱出去,端了一碗粥进来。

」师傅,肚子饿了吧?「她小口地吹了吹,然后喂到白子画嘴边。

他又哪里会饿:」小骨学会下厨了?「花千骨难为情的低下头:「我只会做这一个……」以前都是师傅照顾她,她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想要好好照顾师傅,却又在也来不及了。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个花千骨,定是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吧?

白子画本就无大碍,却也懒得抬手,放任自己沉溺在她小小的关心里,一口一口就着她喂得粥喝。

抬头看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为什么这些年小骨明明在他身边,他确任然觉得如此冷清?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不由感慨,这么多年,她在慢慢长大,可是岁月却从来没有在师傅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如此安静坐着的他,犹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无措……知道他虽在自己眼前,心里一直思念着的却是以前那个小骨,她伸出手将他紧紧握住。

「师傅,别担心,我吃了东方给我的归仙丹,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和灵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以前那个小骨了。」

白子画震住了,不可置信的用力一把抓住她的肩。

「小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神祠刚刚才好一些!」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恢复记忆的事情,可是对於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自己来说,确实要接受另一段记忆和人生,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她怎么敢……花千骨笑着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把以前那个小骨还给师傅。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白子画双手颤抖,她为何还是那么傻,哪怕磨灭自己也想要给他一个成全吗?可是她哪里懂,能像如今一样有她朝朝暮暮陪着,以是他最大的心愿了。她以为是把以前的小骨还给了他,其实却是将她彻底带离他的身边啊!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白子画苦苦一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多贪图享受几十年几百年和她一起的日儿子,却终於还是提早来了。躲不掉,终归无论如何也躲不掉……「小骨,你下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千骨见他面色变得空洞而飘渺,有些担心的出了门。

夜深,头有些痛,除此外并无别的不是,她坐在案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提起笔来。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恢复记忆后的小骨。我相信吃下药后我会想起以前的事马可是我不敢确定会不会忘记现在的事。我不敢打这样的赌,所以我留这封信给你,提醒自己这段生命力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也告诉你要好好珍惜眼前,希望你可以看见。如果你的回来真的代替了现在的我的存在,再不记得这些年和师傅待在云山的日子,我想我会非常难过的,可是我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曾经的你和师傅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让师傅明明那么向你,却不敢让你回来,怕失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把哼唧还有我的家人拜托给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让我失望,不能抛下师傅,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如果你回来了,只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肯留在师父身边,那我就把这些年开心的事一件件讲给你听……」

花千骨写完信以是深夜,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随着头脑越来越清明,她奇蹟般的十分平静,也没有任何不舍与不甘。灵魂似乎正在重新变得完整,像月亮慢慢变圆。

抬头看,窗外似乎格外明亮,推门一看,竟然下雪了,天冷得出奇。

朝师傅房里走去,房间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里。

「师傅?」花千骨把灯点亮,疑惑而担心的看着他。

白子画转过头,看着他温和地笑了,严重的冷淡褪去,目光那样明亮,冰雕彷佛孙建活了过来一般,有了生气,可是却又变得有些不太像他。

「师傅,你喝酒了?」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白子画身上的味道,叫她有些微微熏然。

白子画对她招了招手,递一杯给他:「小骨,这是当年绝情殿上你亲手埋下的桃花酿,陪师傅喝最后一杯。」

花千骨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坐在他身边,闻了闻酒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醉人的味道让她眯起了眼镜,以前师傅都不让她沾酒。

白子画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目光挣扎而迷惘。

花千骨几杯小酒下肚,话比平常多了起来,白子画彷佛在安静地听,又彷佛在出神。

喝完一杯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趴在桌上笑呵呵的看着白子画。

「师傅……」

手指略有些放肆地拂过他冰冷的唇,烧红的面颊上一滴泪珠滑落下来。她其实心地好害怕,怕自己要是忘了他怎么办,忘了在云山的这些年。

白子画心中一荡,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塌上。

花千骨醉眼迷离的仰望着他,白子画突然其身而下,埋於她的颈间,长叹一声。

「小骨,你就从未想过,嫁给师傅吗?」为什么她口口声声喊着要嫁给东方,却从来没想过嫁给他,她这一世,果真一点都不爱他吗?

花千骨晕乎乎的脑子顿时就炸开了花。

嫁给师傅?

他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也不敢这么想,那个人,是师傅啊……感觉一只手正在解她衣服上的带子:「师傅?」

师傅今天怎么了?

「不要跟他走,不要离开师傅好吗?」白子画低喃,声音中隐藏的巨大痛苦几乎让花千骨心软到忘记一切。

「师傅,你喝醉了,小姑不会离开你的。」花千骨丝毫不疑有他地轻抚着他的背他的长发。

「小骨,你不是一直想要师父吗,是不是……是不是这样……你明日便不会走……」

衣服被脱了下来,感觉到白子画的吻顺着颈间滑下,花千骨开始有些慌了,这和平日里的亲热似乎不太一样,冰冷的空气中激荡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可是又无力反抗,连骨头都酥软麻痹了,万千迷醉在酒精和白子画的气息里。

「师傅……我不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

「小骨,你还爱师傅吗?」

「爱?」

白子画抬起头看着醉眼迷离的她,满脸泪痕的她。是小骨,可是又不完全是她……东方彧卿的声音又一遍在耳旁响起。

————

难道你和她秦金石,不会觉得怀抱里的是另一个人,不会觉得内疚吗?

悠长的一声叹息。

白子画,你在干什么呢?

以为这样她便不会离开了?错过的,就再也没机会挽回。能有这些年的相伴,也该知足了。你难道嫌上辈子伤害他的还不够多,还想让她更恨你吗?这一次,就一切尊重她的选择吧。

花千骨感觉被人紧紧抱入怀中,彷佛要捏碎了般,那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那样悲伤地问道:

「小骨,师傅这一世要怎样做,才不会错呢?」

她想回答,可是眼前逐渐漆黑一片,过往的一切,排山倒海而来。

彷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漫长的一生,如此清晰,如此真切,连每日吃的什么菜,穿的衣服的颜色,天空中漂浮的白云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爱与恨,痛与苦彷佛隔了太远,被岁月附上尘埃,变得似乎不值一提起来,可却依旧留在了心底某处隐隐作痛。

花千骨睁开眼,面色平静淡然。

她正斜倚在湖中小榭的卧榻之上,风卷帘动,岸边桃花树下是哪个熟悉至极白的尘埃不然的身影,正对影独斟。

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迅速流淌,回头看,犹如过眼烟云,。可是有些时却始终铭刻在心上。从她如何在憎恨和绝望之下,设计让白子画亲手杀了自己,下来不死不灭的诅咒,到心甘情愿吃下仙丹,只为了换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花千骨,甚至还有当初一纸遗神书没想到却毁灭了整个神界。

她全都记起来了。

千万年的记忆堆积在心头,神识变得清明透彻无比,胜过得道之人瞬间的大彻大悟。

可是眼睛却始终痴痴的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他所受的痛,他为自己所受的苦……一步一步,彷佛从天边,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眼前之人早不复昨夜想要挽留她时的痛苦无措,又变得冷淡而遥远起来。

为何,他可以对身为孩子的小骨慈悲,对丧失记忆的小骨温柔,确实重要以这样冷淡的面孔来面对深爱着他的她?就算事到如今,依旧不肯接受自己吗?却又为何,还口口声声求自己留下?

白子画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些年仓皇流逝的岁月顿时碎作指尖的粒粒尘埃。

相顾无言,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缠绕的两人几乎无法呼吸。

花千骨和动了一下嘴唇,却彷佛已经失去了语言的本能,只从嘴边流露出几个残缺的音节。

可是白子画听懂了。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轻叹一声,她还是放不下,始终要自己给一个答案。她还在执着,可是至少说明,她还在爱他。

「对不起」千言万语,还有这些年的所有爱惧,都只凝固成这一句话。

花千骨想笑,可是脸部肌肉不听使唤,依旧是面无表情。

是啊,爱情到头来一共不过就只是几句话而已,「我爱你」、「我恨你」、「算了吧」、「对不起」、「忘了吧」……而他永远只会说着一句。

她转过身,慢慢向天边飞去。

白子画欲挽留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选择了亲手杀死她的自己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慢慢垂下眼睑,凉薄的唇轻轻合动,再抬头万里晴空已没有了花千骨的踪迹。

他知道,他去找东方彧卿了。而他,了无生意,也该离去。

太久没有御风而飞,花千骨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着去找东方彧卿,因为她要去接糖宝,世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孩子,东方说过,她醒的时候糖宝也会一同醒来。

可是异朽阁里等待她的没有东方彧卿,只有傻乎乎的刚睡醒的糖宝,看到她喜极而泣的叫着娘亲,花千骨抱着她左亲右吻,泪水蹭的它满身都是。

她那些年最伤最深的痛和憎恨,最大的遗憾和不甘,终於在这一刻圆满,重获珍宝的喜悦和感恩,没有人可以理解。

糖宝还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但是道行和灵力全无,又要重新从最低级开始修炼。

「糖宝,东方呢?」

糖宝眼泪哗哗地看着花千骨:「爹爹……爹爹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如被雷击:「你说什么?」

「骨头,爹爹已经死了!」

「胡说!他怎么可能死呢?我明明前天还见着他!」

「是真的,骨头,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异朽阁主虽无所不知,可是世世早夭,这是夭命,在劫难逃。何况他上一世为了多陪你一年,今生本就命短,续命时间有限,可能等不到见你。所以你一直见到的那个,是鬼……」

索然经历如此多的风浪,花千骨还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几乎站立不稳。

「你是说我那么久见到的,都是东方的鬼魂?」

糖宝点头:「当初爹爹告诉尊上你的下落没多久就去世了,否则他说会亲自去杀阡陌那接你回来抚养你长大,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交给尊上,然后化作鬼魂一直陪在你身边。其实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成长。他听见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要跟他走,心里是抱了期待的,便一直在等,等你吃下归仙丹恢复记忆的这一天。如果你最终选择是跟他在一起,他哪怕抛弃一切也不会与你分开。可是一直到方才见你恢复记忆向白子画问的仍然是那样一句话,就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便黯然交代了我几句,重入轮回去了。」

花千骨茫然摇头:「这怎么可能……」

「爹爹本来想见你最后一面再走,可是怕自己舍不得,不肯放手,对你有了六年和执念。也怕你回覆记忆,知道一切,又看到他变成那样,就不会顺从本心地作出选择,所以才不辞而别……」

花千骨缓缓退了两步,仓皇四顾。

东方彧卿!你又骗我,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见我最后一面,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似乎一切是在为她好,又似乎是在害她。似乎总是在骗她,却又不求回报地付出了一切。

她始终都不知道,他的话那句是真那句是假,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或是千万年轮回无聊之下一时兴起的玩具?

只是斯人已去,他给了她最后的成全,然后离开。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封印在异朽阁中那一条条鲜腥的舌头里。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嗯,他说放下一切,做回以前的骨头,上辈子你们俩都做错了,如今,不要再错一次。」

花千骨低头轻笑,突然想起昨夜,自己给自己写的信,想起大战前夕,墨冰仙在桃花树下同样用力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恨,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机会。相信我,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