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油酥卤鸡鸭(1 / 2)

时间退回到蔡泽和子楚刚刚带着嬴小政出门的时候, 蔡泽习惯性地将嬴小政顶在了脖子上。

“嗯”子楚脚下踉跄,不敢置信地看着蔡泽和抱着蔡泽脑袋的胖儿子。

蔡泽和坐在蔡泽肩膀的胖儿子同时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子楚深呼吸“成、成何体统”

蔡泽回过神,失笑“抱歉, 习惯了, 都是朱襄先带起来的。”

嬴小政把下巴搁在蔡泽头顶“亲父, 蔺翁和廉翁都会让我坐肩膀, 有什么奇怪荀翁虽然不让我坐肩膀, 也没有说过我。你比儒家还讲究体统。”

子楚“你是这么和亲父说话”

嬴小政扭头“哼, 说不过我就摆亲父的架子。”

子楚再次手痒。

看着子楚脸色不好,蔡泽立刻道“政儿,不可对亲父无礼。”

“政儿没有无礼。”嬴小政扭过头, 敷衍地拱手对子楚拜拜, “亲父大人大量,才不会和小孩计较。”

如果不是大父在,子楚已经开始揍孩子了。

“你这话和朱襄学的”子楚眉头紧皱,他本想说朱襄怎么带的孩子, 但毕竟自己理亏,他还是忍住了, “快下来。”

“曾大父看到舅父顶着我散步也没说什么。”嬴小政抱紧蔡泽的脑袋, 挑衅地抬起他肉乎乎的下巴。

蔡泽赶紧继续打圆场,道“政儿腿短, 牵着走容易摔倒,抱着又太沉,这样确实轻松。公子子楚,你要不要试试”

子楚皱眉“蔡兄叫我夏同即可。我”

嬴小政哼哼“舅父常说亲父力气小。他抱不动我,蔡伯父不要为难子楚。”

子楚火气上来了。

然后, 就是朱襄看到的这一幕。

他笑得直不起腰,扶着灶台道“夏同,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中激将计连政儿的激将计你都能中,你哈哈哈哈哈”

子楚将沉甸甸软绵绵的胖儿子从脖子上放下来,瘦削的脸泛起潮红,尴尬地想调头就走。

但子楚一生倔强,面对挚友的嘲笑,不能逃跑。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道“你不是想让我和政儿更亲近吗为何你还嘲笑”

“是是是。”朱襄扶着腰笑道,“政儿坐在你肩膀的时候,你是否终于感受到了为人之父的快乐”

快乐他只是终于感受到了,政儿确实被朱襄养得很好,真是太沉了。他回到秦国后,就没扛过这么沉的东西。

不过孩童带着甜甜奶香味的温暖气息包围他的时候,子楚的心确实被触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刚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虽然满心都是算计,激动和欣喜都是装出来的,但装久了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

“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很霸道。”子楚说起了自己的回忆,“稳婆将他洗干净后递给我,我晃了晃他,他就一拳头揍我鼻子上,还横了我一眼,好像在叫我别吵。”

被亲父扛了一路,心情也很复杂的嬴小政“”

雪笑着道“良人说,小孩刚出生的时候眼睛没有长好,眼前灰蒙蒙的看不清东西,政儿肯定不是故意。他只是好奇。”

“雪姬,养育政儿辛苦了。”子楚对雪的态度比朱襄诚恳多了。

“是有些辛苦。”雪道。

嬴小政不敢置信地扬起脸看着嫌弃自己的舅母。

雪摸了摸嬴小政的小胖脸,微笑道“养孩子哪有不辛苦的”

嬴小政看着舅母的笑容,腮帮子一鼓,抱住雪的腿。

“你们来这干什么君上催饭”朱襄笑够了之后,擦干净手,戳了戳嬴小政的后脑勺,在嬴小政转头的时候拎着一片卤肉片凑过去。

嬴小政“啊呜”张嘴,一边咀嚼一边眯着眼晃了晃脑袋,然后将嘴上的油擦到了舅母的围裙上。

雪用眼神示意子楚,看,我就说带孩子很辛苦。

子楚又想训斥嬴小政,但看着雪低头注视着在她围裙上擦嘴的政儿的眼神,温柔得仿佛打着一层柔光一样,他暂时忍耐了下来。

他决定之后找机会和朱襄好好谈一谈政儿的教育。虽然政儿确实聪慧,但也不能骄纵。

“君上让我们带政儿来厨房偷吃,顺带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蔡泽看够了热闹,微笑道,“政儿敢在君上面前撒娇弄痴,我虽看过许多次,仍旧手心捏了一把汗。”

“政儿辛苦了。”朱襄叹了口气,他又拎了一块卤肉片投喂政儿,然后将卤肉片和卤海带放到小碗里,“去带给你曾大父。”

嬴小政蹭了蹭舅母的围裙后,才松开手“舅父,不够吃。都不够政儿吃。”

“先给你曾大父尝一点,如果他觉得味道好,你再来告诉我。”朱襄对嬴小政眨了眨眼睛。

嬴小政立刻意会。他抱着小碗,拽住子楚的衣袖往外跑。

子楚疑惑“怎么小心脚下”

子楚回头看向朱襄,朱襄对他点点头,他叹了口气,跟上了政儿。

蔡泽挽起衣袖“还要准备什么”

朱襄道“把卤鸡和卤鸭放油里炸一遍。”

蔡泽伸手从雪手中拿过绑衣袖的带子,将挽起的衣袖绑好,又穿戴上围裙,帮朱襄炸卤鸡卤鸭。

朱襄快到咸阳的时候,就想过怎么给秦国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应侯范雎和太子柱送一个印象深刻的礼物。

逢年过节都送腊货。他家里的腊货都送给了为他送别的赵人,朱襄决定换成卤味。

卤味所用的香料,除了朱襄抽出来的,其他农人在山中能采集到。他准备了许多。

朱襄去王宫赴宴,雪来到新家开火做饭时,就将卤汁先熬上。

将大骨头敲碎后放入卤料熬制了半宿后,雪睡不着,后半夜就披着衣服来到厨房亲自下需要卤制的食物。

老秦王携臣子里蹭饭,误打误撞正好先尝尝朱襄准备送人的卤味。

荤的卤菜有鸡鸭肉和鸡蛋,素菜是海带结和土豆片。

“现在没什么能卤的素菜,等做出豆腐就能卤豆腐和豆皮,挖春笋卤笋,七八月卤藕片。”只有卤菜不够丰盛,朱襄准备再蒸几个白面馍馍,卤肉就该夹在白馍里吃。

可惜朱襄在邯郸偷偷推广的冬小麦,没有等到收获他就离开了邯郸,吃的是秦国的小麦粉。

老陕用来夹肉的白吉馍应该是炕馍。但秦国面粉口感太差,且没有来得及发酵。口感粗糙的死面馍馍只能蒸着吃。等蒸好后,朱襄再意思意思地炕一下,让其表面增加一些脆感。

这时的小麦与现代小麦性状有很大差别,每株麦穗上只有十颗左右麦粒,且在成熟后很容易散开,收获时必须在地里捡麦粒,不仅麻烦,还容易腐烂,口感也差了太多,就算磨成面粉口感也极差,吃上去就像是现代为了营养,故意没把麦皮除干净的糙麦粉似的。

千年的选育,现代小麦的麦粒牢牢长在麦穗上,且每株麦穗麦粒增长到了四十粒左右,若是高产品种,最高能达到八十粒。口感更是不必提了。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化肥和农药,小麦产量达不到这么多,他带来的良种冬小麦每株至少也应该结三十粒麦粒吧

朱襄抽到两种冬小麦良种后,就借用廉颇的地培育出许多种子。他将一小部分小麦良种拿到长平当筹码,剩下的都留在邯郸。

在他离开的时候,冬小麦良种已经种下了大半,只留了小部分种子预防绝收。

“我还以为你到了秦国后会颓废一会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恢复了。”虽然有下仆帮忙生火做饭,这话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蔡泽叹息道,“现在的你看上去和在赵国时没差别。”

朱襄笑道“我这人其他没什么出众的,就是心大,适应力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若把自己郁闷死了,那多可笑我在咸阳的生活肯定比在邯郸好,不笑着过日子,难道还哭着过”

“你什么时候头发恢复成黑色,我就信你。”蔡泽瞥了朱襄的头发一眼。

朱襄捋了一下发丝“明年你再看看,我的头发绝对恢复成原来的乌黑亮丽。”

“嗯,是就最好。”蔡泽看着朱襄上笼蒸制的白馍,“想念你培育的小麦粉了,这个一看就不好吃。”

“以前也吃这个,你怎么不挑剔”朱襄嘲笑蔡泽,“邯郸的冬小麦应该快抽穗了吧四月底,冬小麦就该成熟了。”

他一边将蒸饼上笼,一边满含希望道“我这次推行的冬小麦口感好,又是从种子上增加产量,就算在贵族田地里也能增产。赵王即便对我有怨言,应该在尝过新面粉做的食物后,应该也会在赵国推广新的小麦良种。”

蔡泽颔首“冬季种麦,仲春初夏种粟黍菽,零碎野地播种一点土豆,今年邯郸的庶民应该会很好过。”

朱襄想到这个情形,眉眼忍不住弯成了新月。嬴小政笑起来的时候和朱襄一模一样,确实是外甥肖舅。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道“今年邯郸城郊的田地丰收后,应该就能留够种子,向赵国其他地方推广了。”

蔺相如沉睡了许久,突然睁开眼“几月了”

一直守在蔺相如床边看书的蔺贽激动地扑上前,哽咽道“快三月了。”

蔺相如的声音十分清晰响亮,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清晰响亮的声音说过话“三月啊,朱襄种下的小麦快要抽穗了吧”

蔺贽一愣。

他嘴微张,脸皮微微颤抖了几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是该抽穗了。”

蔺相如睁着眼睛看着床幔“我离开邯郸前,在狱中看望朱襄。朱襄叮嘱我,别让农人误了农时。冬种小麦,冬夏有菽,秋季还能在屋前刨出土豆,赵人的日子就好过了。”

“嗯嗯好过了。”蔺贽握住蔺相如伸出床被,宛如枯树的手,“阿父,医就在外屋,我去叫他来,阿父等着。”

蔺相如深深地看了蔺贽一眼,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别去了,去了为父就等不到你了。扶为父去庭院看看。”

蔺贽猛地抬起头,眼泪令视线模糊“阿父”

蔺相如道“扶我出门,为父想看树,看风,看天空。春天已至,不出门看看,为父还以为现在仍旧是冬季。”

“是。”蔺贽身体瘫软。

他松开了蔺相如的手,就像是游魂一样晃晃悠悠走到屋内一角,推出轮椅。

轮椅是朱襄和墨家人商量着做的,送给在战场上伤了腿的廉颇做礼物。廉颇说朱襄咒他瘸腿,挥舞着拐杖要揍朱襄。

朱襄不仅被廉颇揍了一拐杖,轮椅也被扣下来。廉颇逢人就炫耀轮椅,轮椅成了邯郸城老人家中必备的坐具。

蔺相如离开邯郸时,身体已经不好。蔺贽提前准备好了轮椅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家乡后,蔺相如的身体迅速衰败,只能坐着轮椅出行。十几日后,轮椅也被空置。

现在,又能用上轮椅了。

蔺贽将蔺相如抱到轮椅上,将被子折叠后盖在蔺相如身上,推着父亲出门。

微暖的风铺面而来,蔺相如又露出笑容。

他看着庭院的大树冒出了新芽,看到了灰色的地面冒出了新绿,看到了树枝上有鸟叽叽喳喳筑了新巢阳光很温暖,果然春季已经来了。

朱襄曾经说,冬季对于老人最危险,只要熬过冬季,大部分老人就能再活一年。

蔺相如对着天空眯起了眼,好像在享受春日和煦的阳光。

邯郸城中,士人们正争相用木简传抄荀子的祭文。

他们传唱,“礼记曰,未施哀于民而民哀,未施敬于民而民敬。

没有人教导民众为这些义士悲哀,民众自己为义士哀悼;没有人教导民众尊重这些义士,民众自己对义士心生敬意。皆因为义士为保护朱襄公而死”

他们悲吟,“民众指着朱襄公住过的地方哀叹,民众指着朱襄公行走过的田埂低泣,民众指着朱襄公被刺杀、义士们赴死的地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白雪洗去了义士的血迹,泥土裹住了义士的尸骸。民众的悲伤就像是被冰封的湖水无法宣泄,民众的愤怒就像是火焰般燃烧”

他们愤怒,“万丈之山崩于朽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冰封的湖水不断叠积,待愤怒的火焰融化了冰封的悲伤,倾泻的湖水会淹没什么地方”

祭文没抄完,赵国的兵卒已经冲进了集会的地点。

士人们怀揣着木简逃窜,身形如同狡兔;兵卒们手持武器追逐,脚步沉重缓慢。很快聚会散去,散落的木简竹简付之一炬,浓烟升腾,邯郸城又安静了下来。

廉颇坐在楼阁上,抱着酒坛子低笑。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浓烟,喝了一口酒,被酒呛出了眼泪。

家丁来报“主父,赵王急诏,燕国趁我国田地绝收,发兵攻赵。”

“赵国再弱,也不是燕国那群废物能窥伺的。”廉颇醉醺醺地放下酒坛,“为我披甲。”

“唯”

“你不用和我同去。领一队人将朱襄留下的良种送与雁门郡。”廉颇深呼吸,惨笑道,“朱襄为赵国民众留下的良种,总要在赵国的土地上种下。”

“唯。”

曾与朱襄同去长平的廉家家丁廉原跪在地上,拳头狠狠砸下,手背鲜血淋漓。

在廉原出城的时候,农家的人和墨家的人相携在山间穿梭。

“朱襄公曾言,当降雪之时,将麦苗压平,用雪堆覆盖,来年麦苗可自行重立,果然不假。用这种方式骗过吏卒,希望能挽回些收成。”

“大部分吏卒不知道土豆长什么样。待小麦抽穗,他们为了收税,总不至于让农人拔掉快丰收的小麦。”

“土豆只需要三月就能长成,现在种在绝收的地中,应该能够救荒。”

“只是种子不够啊。土豆喜温,冬日吏卒强迫种下的土豆全部冻死了,唉。”

“长平去年秋季收获了很多土豆,应该有余存,是否可以”

相和叹息“就算长平有很多赵人,但秦军绝不允许向赵国偷运粮食。或许朱襄公会有办法,但”

“不能再让朱襄公为赵人赴险。”许明沉痛道,“赵王要让赵人死,与朱襄公何干我们运完这一次土豆,也该回秦了。朱襄公需要我们。”

相和闭上不忍的眼睛,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