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昏迷中醒来,金金只见到大红灯笼高挂在上头,前方传来喧哗的声音,让她发胀的脑袋更加疼痛。她轻轻摇晃头部,不由得发出呻吟。
「醒了吗?」
金金微眯着眼,认出那张凑得好近的小脸。
「银银?」头一次看到这贪睡的妹妹醒得比她早,她有些不能适应。
「大姊,你渴了吧?」银银捧着香茗,送到她唇边。「来,喝口茶吧。」
金金轻啜一口茶,迷茫的开口。「这里是哪儿?」
「天香楼。」银银笑容可掬的回答。
外头的喧哗又起,金金头痛的闭上眼睛。「外头怎么那么吵?」
「喔,那个啊,」银银轻松的回答。「我们要办一场拍卖会,所以来了不少买主。」
「拍卖?」金金有些茫然。「卖什么?」
「你呀。」银银微笑,眼儿眨也下眨一下。
「我?!」金金一愣,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想起她干的好事,凤眼里陡然燃起怒火。「银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我下药——」
她想起身继续开骂,这才赫然发现,自己竟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椅子上。
刚从外头发完拍卖特刊的旭日,走进来时,刚好看见金金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造反了你们?银银,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姊姊啊!快放开我!」
银银眨着双眼,保持微笑。
「我是你妹妹,当初你不也跟着南宫远联手骗我?」
「那是因为——」
「没什么好因为的。」银银心情愉悦的道。「你既是严家的媳妇,就该替严家还债,可咱们又不能动用家里头的银两,只好委屈大姊你啦!」
「银银,你——」
「把她的嘴用缎布塞上。」银银下令。
旭日火速用缎布塞住她的嘴,还站在她面前,摇头晃脑的感叹。「唉,大姊,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啊,古书上说的对,果真是暴政必亡。古人诚不欺我、不欺我啊!」
「唔唔唔唔唔——」
金金气得双眼直冒火,却听银银又笑盈盈的开口。
「大姊,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你这样大吼大叫,像泼妇一样,是会破坏行情的。」
「唔唔唔唔唔——」
银银带着微笑,回身拍了拍手,吆喝着丫鬟们。「好了、好了,大伙儿快些准备,一会儿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可别耽搁了时辰。」
「唔——」
金金发出尖叫,不过小嘴里塞了缎布,根本发不出声音,加上外头喧哗无比,她的尖叫与咒骂,从头到尾都没有半个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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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站在台上的银银,拿起惊堂木轻敲桌案,原本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感谢各位大爷的莅临。」银银嘴里说着客套话,一面微笑环顾厅里的众人。「各位也晓得,这回的拍卖会,是为了清偿严家债务,所以,希望各位大爷们能高抬贵手,多出点儿银两,好让我家大姊替夫偿债。」
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银银眨了眨眼,也不介意,只是甜甜一笑,扬手轻拍了两下,她身后的红纱帐往旁滑了开来。
几名丫鬟抬出一张椅子,而被绑在上头的,赫然就是钱金金。
众人发出阵阵哗然,这才确定杂报上头的广告属实。原来,钱家真的打算拍卖钱金金啊!
「好了,我家大姊,姓钱,闺名金金,今年二十有五——」
「咳咳,二姊,过年了,二十六了。」旭日轻咳两声,在旁提醒。
「唔——」金金气得在椅上直挣扎。
「喔,对了,过了一个年,她现在是二十有六了。」银银微笑更正。「不过呢,我家大姊非但貌美如花,更难得的是有着一身好本事,要是买了她回去管帐,包你一年内就能回本,从此以后靠她赚钱,一辈子都吃穿不愁。」她顿了一下。「有人还想问什么吗?」
一室厅堂里,上百名大户竟又陷入一片岑寂。
「没有吗?」银银挑眉。「那么,就此开标了。」
还是寂静。
「那好。」银银一拍惊堂木。「现在开标!」
谁知,开标是开标了,寂静却依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半个人敢举手出价。
虽然严家已经「号称」倒闭,但是根据多年经验,严钱两家的花样多得惊人,这里头说不定还大有问题,所以任何事情只要一扯上这两家,能不插手,最好就不插手!
另外,他们又不是傻了,怎么可能买个女魔头回家里供着?谁这么想不开,愿意花了银子活受罪?
所以,此刻坐在台下的,几乎全都是来看戏的。
眼见没人愿意出价,银银叹了口气,一手插着窍腰,回头看着金金。「唉,大姊,没想到你行情这么不好。」
金金瞪着她闷哼一声。
银银一挑秀眉,回头看向台下众人,干脆开始一个个点名。
「朱少爷,十年前你不是曾到我家来提亲吗?我晓得你对大姊是有意的,这样吧,我算你便宜点,五十万两如何?」
「呃——这个——」被点名的朱大少爷,一见金金那凌厉的瞪眼,不由得冷汗直冒,拿着丝帕猛抆汗,把朋友推出去送死。「我去年已娶妻了,今儿个是陪王公子来的,王公子说他对大姑娘很有意思,你问他吧!」
「喂,你——」王公子闻言,面色如土。
台上的银银却已经开口。「是吗?那就是你了,王公子出价五十万两!」
王公子一惊,拚命摇头,被吓得结巴了。「没有没有,我没有啊——」
「没有?啊,那个蹲在那儿的谁谁谁——对了,秦掌柜的,是秦掌柜的没错吧,您别蹲了,您要不要也出个价?我知道你几年来,被我家大姊抢了无数次生意,吃了好几次闷亏,啊,六十万两?六十万两好了!这些年你亏掉的钱都不只六十万两吧?买回去报仇一绝后患,绝对值回票价的!」
一被点到名,就蹲到地上想躲的秦掌柜,愈听愈觉得有理,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一咬牙,竟还真的点头,认了这六十万。
「喔?秦掌柜的愿意出价六十万两!」银银见这招有效,竟开始扇风点火。
「来来来,还有谁愿意出价?我知道大伙儿这些年全被欺压得很惨,来吧,买回去,有仇报仇、没仇还能帮你赚钱——」
始终站在一旁的南宫远,见金金气得面红耳赤,只差没冒烟,终於开口提醒妻子。
「银儿,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
银银回眸一笑。「别急,精彩的还没上场呢!」
南宫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看来,要她罢手是不可能了,也许他该早点将回家的车马打点好,一等拍卖会结束,就火速赶回南方,免得钱金金一恢复自由身,爱妻第一个小命不保。
眼见前方又有人举手,银银娇喝一声,一拍惊堂木。
「好!陈家公子好胆识,您出多少?七十万两?七十万两吗?当初我大姊是怎么对待您的?抢您的客人、断您的货,连累您被陈老爷罚着在寒天里顶冰桶——喔,您出到一百万两吗?很好!啊,尉冲家公子也出价一百万两!那么,陈家公子愿意加码吗?多少?一百二十万两?陈家公子出价一百二十万两!」旭日杵在台下目瞪口呆,从小到大,很少瞧见二姊这么清醒的。
银银玩得正乐,会场后方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举到半空的惊堂木为之一顿,吆暍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在台上被五花大绑的金金,也瞧见那引起骚动的男人,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俏脸有些发白。
厅内的众人全回过头,立刻哗然出声。
是严燿玉!
就见昔日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严燿玉,如今却一身布衣的走了进来。但是,即便是一身布衣,人们还是不由自主的主动让路,注视他通行无阻的直走到台前。
银银一挑眉。
「严大哥,这场拍卖会,你也想竞标吗?」
严燿玉双手负在身后,神色自若的微笑。「不成吗?」
「您若是有钱,当然也成。」银银粉唇轻扬。「敢问,您愿意出价多少?」
所有人屏住了气息,全看着衣着落魄的严燿玉。他还有钱吗?不会吧?穿成这样?只怕真是破产了没错!
他没钱还能出价吗?他究竟要出价多少?
众人瞪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就见满室寂静之中,严燿玉看着台上被五花大绑的金金,慢慢的、慢慢的伸出一根食指。
一?
银银替大伙儿发问了。「严公子,您这是出多少?」
「一枚铜钱。」他字正腔圆的开口。
厅堂内,瞬间又掀起一阵骚动。
银银挑眉微笑。「严大哥,我们现在可不是比低价。」
「那么,有谁出价比我高?」他环顾四周。
所有人开始拚命摇头。
虽然严燿玉一身布衣,看似清贫,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可没减损半分。更何况,回头想想,钱金金这女人可不是谁都制得住的,真要买回去,恐怕第二天就会横屍街头了。
「那么,就是我得标了。」严燿玉嘴角噙着笑,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弹到银银面前。
「呃,可是——」银银装模作样的要开口,想再多玩一会儿,却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微微一惊,衡量得失之后,还是决定收手,别惹这男人的好。
於是,她拾起桌上那一枚铜钱,瞧瞧大姊,再瞧瞧他,接着重重一拍惊堂木。「一枚铜钱就一枚铜钱,各位,钱金金以一枚铜钱成交!」
严燿玉微微点头,一步步走上花彩阶梯,来到金金跟前。
她懊恼的瞪着他,却见他眼中的黑瞳,一瞬间成了无比幽合的深潭,黑不见底,在那黑暗的深处,却又有着奇异的光芒。
「我现在已经是千金散尽、两袖清风了,」他伸出手,轻抚她的小脸,一扯嘴角。「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金金瞪着他,动也不动。
全场屏息缄默,半晌之后,才见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螓首。
严燿玉弯唇露出笑容,一把将她抱起,走下台阶,从原路走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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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情势急转直下,严燿玉抱着「标的物」走了,所有人纷纷站起,也跟着挤出天香楼大门。
大门之外,站着一匹瘦得见骨的小毛驴,后头拖着一辆只有两轮的破旧木板车。严燿玉将金金放到板车上,把她身上和嘴里的束缚都拿掉。
他无视於后头的人群,只是坐上了木板车,拿着几根束起的芦苇充当小皮鞭,轻拍小毛驴的后腿。
小毛驴听话的抬腿,喀喀喀的往城门走去。
好奇的群众纷纷跟上,不过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拉长了耳,听听这两个人在车上说些什么。
辉煌京城里的玄武大道上,就见一只瘦弱的小毛驴,拖着一辆木板车,木板车后三、四尺处,却跟着一大群的人,而且人群还有愈聚愈多的倾向。
喀喀喀喀喀——
木板车缓慢前行,严燿玉便回过身,瞧着身后的金金。「现在没人绑着你了,你不走吗?」
金金没吭声,只是跪坐在这破旧的板车上,看着一旁缓缓倒退的屋舍和店家。
「还是要我让驴儿停下,好让你下车回家。」
金金拉回视线,瞄了他一眼,然后又瞥回一旁的景物,轻咬着红唇。「钱家向来是银货两讫,银银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钱,我当然就是你的人了。」
他笑着提醒。
「我已经一文不名了,你还肯跟着我?」
金金双手揪着裙子,勉强维持镇定。「货物既出,概不退还。你既然敢来出价买下,就得负责养我。」
「养你是没问题。」严燿玉嘴角噙着笑。「只是,要吃糙米饭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