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自责(1 / 2)

宋致远捏着人偶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针呀钉子什么的给拔了下来,又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相爷?”江福来走了过来,小心地请示。

“守着了,一只蚊子都不让飞出。”宋致远低头看着人偶,道:“转道去松山寺。”

江福来哎的一声,下去吩咐,再陪着宋致远前去松山寺,在这前,也打发了侍卫去寺里通报一声。

车軲辘在泥地滚得咕噜响,入京的官路,随处可见脚步蹒跚的难民,有些人甚至倒在地上,看到有马车来,都要围上来乞讨,又被侍卫给驱赶开了。

宋致远看了一眼外头的情况,再低头看着手中的人偶,阖上了眼。

怨他,以为宋致庆心中有恨,却是形同废人,也起不了风浪,一切也仍在掌握当中。

可他却低估了人心,低估了所谓的宋氏血脉,原来有些人,远比想象中的来得阴损狠辣。

原来放任,真的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宋致远自嘲一笑,想他叱吒官场小半生,却是连这样卑劣的腌臢段数都没防下来,真真是可笑。

“宋允之,你配当人子么?”

车厢内,喃喃响起一声自责。

坐在车辕上的江福来听到车厢内的低吼,不由抆了一下眼角,吸了吸鼻子,抽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没做好,哪怕相爷没吩咐下,他也该让人寸步不离的盯着三老爷,而非想着什么人心和情分,想着对方此前没有做出什么对宋家大不利的事,便觉得对方心存一丝善念。

如今,却被生生打了脸。

所谓的妖孽传谣还是轻的,重要的却是这个厌胜之术。

何等阴损歹毒。

人心呐,真真是和太阳一样,不可直视。

……

宋致远来到松山寺的时候,天色已黑,主持已经等候在其中,把他迎了进去。

“大师,请您为我母亲加持顾魂。”

宋致远也不罗嗦,直接掏出了那只人偶,简便的说了一声。

主持大师吃了一惊,制人偶封棺,以符籙镇压,这是极其歹毒的邪术。

想到宋慈这人平日所行,又看宋致远形容枯槁,主持大师便道:“宋施主也不必着急,宋老施主一生乐善布施,功德无量,自有佛祖庇佑。老衲这就为宋老施主加持祈福,诵念四十九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有劳大师。”宋致远双手合十,把人偶呈递上去,跟着主持入殿。

他看着主持加持念经,自己也跪在了大殿上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向佛祖祈求。

若有罪孽,他愿承受一切。

夜色如墨。

山下,只有零星几点的灯火在黑暗中呈现。

宋致远待了两个时辰,才站起来走出殿外,身后的殿内,诵经声不断。

江福来走了过来,劝道:“相爷,这奔波了一日,您先到禅室用点素斋吧。”

宋致远看着那些灯火,道:“江福来,你说我是不是太自大了,以为他废了引不起大风浪,却不想就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笑宋致庆一叶障目,对方何其不是在笑他该狠不狠,反招来无限怨悔?

江福来听得宋致远的声音里带着的疲累和自责,不禁心头发堵,眼泪也涌上眼眶,上前一步。

“相爷,您也别自责了,您只是心存了一份兄弟情分,才会一再手下留情,只是不曾想三老爷会如此的丧心病狂。再说这阵子,入夏以来就是灾情不断,您在宫中处理朝政也是繁忙不休,哪日不是快下宫匙才出宫,有几日甚至连宫门都没出,又接着上早朝了?”

江福来叹道:“俗话说分身乏术,相爷忧国忧民,心思花在朝政上都不够,自然就忽略其他,怎好自责?”

宋致远自嘲道:“你这话就是为我的失策开脱,反倒显得我更无能了。”

“奴才也是实话实说,您若不是乃念他姓宋,当年就不会只是废掉他,而是……”江福来道:“莫说相爷您,奴才也想不通,三老爷他何至於做下这些阴损的事,便是再恨,也该是恨相爷,太夫人她老人家是挡他什么路了?”

江福来是真心觉得宋慈无辜,宋致庆心里有怨,不是应该冤有头债有主么?整宋慈作甚?

这也是他想不透的,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报生母死得不明不白的仇,那也不该啊,从前他意气风发时都没去想着报仇,现在人废了才来处心积虑?

这不合逻辑啊。

难道这人废了终日无所事事,反而多了心思去作死?

宋致远依旧没回这话,老三若做了那个梦,自然是觉得宋慈挡了他的路,改了他的气运,整个人生都扭转了的。

可这荒唐的梦,他不可解释,哪怕心腹是江福来。

宋致远含糊地道:“人若认准了一个事,一根筋的走下去,只会越钻牛角尖,他亦如此,认准了就只认为自己是对的。”

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便是如此。

而善恶这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随着个人的处境和立场不断变化。

“不管如何,相爷也始终没对他下死手,算是全了一场兄弟情,三老爷却……唉。”

宋致远自嘲冷笑。

他从前不要老三的命,确如江福来所言,乃念他姓宋,哪怕是同父异母,也是兄弟,最重要一点是,老三是心野,但对宋家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没有踩到他的底线来,所以他只折断了他的翅膀。

可经过这次的事,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他的善他的留情,全喂了狗。

有的人,根本不配为宋家子。

宋致远看着黑暗中一盏灯火熄灭,道:“纵有我存心放任,可该给的机会,我也给了,他仍一头往死路钻,那就怨不得人。”

江福来心下一跳,舔了舔唇,道:“相爷是要?”

“眼下各地灾情不散,各处都有流民涌入上京,这其中亦有暴民趁机生乱,一些偏远的庄子被暴民强闯,丢财,丢命,不是什么新鲜事。”

江福来跟他多年,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用暴民来遮掩处置宋致庆了。

“相爷请放心。”

宋致远转身入内殿,山下的灯火,渐渐的全部熄灭,万物归於沉寂。

宋慈感到身上轻飘飘的,像是腾云驾在半空中,拨开层层云雾,她又看见了熟悉的场景。

现代医院。

果然,又来了。

宋慈飘了过去,整个人倒趴在病床上额头缠着白色绷带的女人。

这是她的肉身,真正的自己。

啧啧,瞧这小脸儿,都和床单一样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