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环绕大地的魔力有着周期性的起伏,在晴朗的冬夜,往往能看到比夏夜更多的星星。
在没有风的夜幕中,墨蓝色的天空遍布群星,那片承载着千百年人类无数瑰丽幻想的星空就如倒扣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层琉璃,澄澈美丽却又遥不可及,人造的灯火在这座新生的城市中闪烁着,仿佛群星在人间的一片投影——维罗妮卡静静地伫立在这座对她而言甚为陌生的城市中,淡淡的圣光环绕在她身边,隔绝着冬日里的寒冷空气。
一阵沉稳有力而且并未遮掩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传来了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大公的声音:“不喜欢宴会上的环境?”
“公爵阁下,”维罗妮卡转过身来,她露出一丝恬静淡然的微笑,在胸前划出圣光之神的徽记,“愿圣光之神祝福您——这是一场很棒的晚宴,但我更喜欢安静一些的环境。”
“圣光之神么……”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后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祂也会祝福不信祂的人么?”
眼前的“圣女公主”对高文而言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她是天赋卓绝的王室子女,也是虔诚的圣光信徒,她是圣光教会最年轻的活圣人,更是无数圣光信徒心目中最完美的圣女公主,有太多光环笼罩在这个并不比瑞贝卡大多少的女子身上,然而在那辉煌醒目的光环下面……高文所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他看不透维罗妮卡真正的意图和行动——尽管对方的一切言行都完美地符合“圣女公主”这个“人设”,但那所有的言行都仿佛是精心雕琢的宝石,完美无瑕却无血无肉,在近距离的交谈中,他从来听不出这位公主任何真正的情绪波动和个人好恶,他能感受到的永远都是毫无变化的“圣洁与温暖”,但就是这种永远不变的圣洁温暖,才让高文觉得这位公主灵魂中似乎只有一片冰冷。
难道真的是因为维罗妮卡的信仰太过虔诚,以至於已经异质化的如同一个圣灵?
高文并不这么认为,因此他决定在和维罗妮卡交流的时候用更加直接的方式来试探她的态度,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维罗妮卡脸上的表情仍然恬静淡然,语气也几乎没有变化:“圣光之神会平等地看待一切生灵,不论信或不信,祂都在那里,以公义衡量万物。”
“包括交不起赎罪金的穷人么?”高文淡淡地问道。
“圣光之神不需要人间的金钱,但教会需要——然而好的出发点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那些信仰还不够坚定的神官会被金钱腐化,赎罪金在部分地区变成敛财手段也是事实,我们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这是完美的回答——介於辩护与不辩护之间,并许下一个正义又没有期限的承诺,显然,虔诚信仰圣光之神的圣女公主在贵族式的兜圈子话术上也技艺精湛。
高文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问道:“你们对卢安城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即便是如此直截了当的话题,维罗妮卡淡然的态度也几乎没什么变化:“教皇冕下很关注南境的局势——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彻底失去了南境教区的消息,而之后传来的情报则令人很不安。公爵阁下,我们无意於干预您的统治,但我们必须对南境的数十万信徒负责。”
“南境的数十万信徒现在过得很好,而且他们仍然信仰着圣光,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圣光教堂也仍然在正常运转着——布道与祭典都在如期进行,”高文说道,“唯一的不同是,人民用他们自己的选择重新制定了规则。”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他们制定规则的方式包括打破卢安城的教堂以及绞死那里的神官么?”
“卢安城的神官们不肯服从新规又不肯去死,这确实让人很为难,但我仍然对卢安城发生的事情感到很遗憾,”高文摊开手,以令琥珀和皮特曼都会为之惊叹的坦然态度说道,“大教堂里的神官用了很多血腥残暴的手段来维持权威,聚敛财富,我相信他们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种‘信仰还不够坚定’的神官,我应该及早纠正他们的错误以防止他们在背弃神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人民的愤怒首先达到了高点。”
高文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在卢安城发生混乱的时候,我的军队严守‘不得进攻教堂’的命令而驻扎在城外很远的地方——这是因为卢安大教堂的神官们从一开始就禁止我们靠近——后来局势失去了控制,我的骑士和士兵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救援,可惜由於路远墙高,最终未能救起一人。”
说实话,有那么非常短暂的一瞬间,高文可以肯定自己终於在维罗妮卡眼底看到了一丝丝的惊愕。
然而这惊愕几乎立刻便消退了,圣女公主的语气仍然不急不缓:“您的说法……有着很新颖的角度。”
“这是事实,而且证据到处都是,并且更重要的是,塞西尔的人民更喜欢现在这种局面,”高文没想到维罗妮卡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如此淡然,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在我看来,卢安城的秩序由谁指定并不重要,人民的生存和利益永远优於所谓的‘正统性’,我对教会——任何教会——都没有偏见和敌意,我乐於接受任何教会在我的土地上生存,但他们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高文愿意和维多利亚慢慢交流,慢慢谈判,因为在他看来,王国军是接下来确保塞西尔能快速发展的大客户,而大客户是需要精心维持的,但他和维罗妮卡交流的时候则会直接抛出自己的态度——因为他对圣光教会这个庞大却又难以榨取利益的团体实在缺乏耐心。
“人民的生存优於‘正统性’……”维罗妮卡重复了一遍高文的话,随后扬起眉毛,“那么这份‘规矩’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七百年前,我和查理定下的。”
“那么看来这就是您的态度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在这个时代颇为……大胆。我对此不发表看法,但我想圣光大教堂在知道您的态度之后大概不会很高兴。”
“那就要看你们如何看待南境和整个安苏的局势了,”高文说道,“但我有一个建议——如果无力改变现状,不如学着乐观一点,毕竟南境仍然是有圣光教会的——我从没有驱逐过任何一个神官和牧师,他们至今仍然在这片土地上活动传教,至少——没有任何人宣布他们是异端。”
维罗妮卡看着高文:“……您是要圣光大教堂默认南方教会的独立。”
“你们有权在口头上宣布不承认此事,我不介意。”
维罗妮卡再次有了些微的惊愕,随后她微笑起来:“您这次和我谈话的态度可比上次强硬多了——对晚辈不能温和一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