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乱起】
所谓成长
在每一天、每一个细节里鲜活
彷佛从水中伸出的藤蔓
盘旋着、纠结着、扩延着……
原来,那个人
才是我——最最真实、最最完整的我
第十章 程乱
酒坛在屋檐上打了个转,骨碌碌落地,砰的一声,摔个粉碎。
因这一声异响,姜沉鱼停指,淡淡的影子笼过来,抬头,发现潘方不知何时已从屋檐上下来了,正立在前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潘方忽的伸手按住琴弦,沉声道:「够了。」
姜沉鱼莞尔:「你觉得心情可好些了?」
潘方注视着他,深邃的眼底有着难以辩解的情绪:「是不是如果我不喊停,你就一直这样弹下去?」
姜沉鱼歪头故意做沉吟状,眼见得潘方目露愧疚之色,忍不住一笑,推开琴站了起来,缓缓道:「我不停,乃是因你没有悟,而今你命我停,可是真的悟了?」
潘方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像飞鸟掠起的波澜,浅浅荡漾,依依消散,最后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是粗人一个,谈不上悟不悟的,不过有两件事情,我知道的很清楚。」
姜沉鱼挑起眉毛。
「第一,颐殊不是秦娘。」潘方望着远处的天空,曦色初起,他的脸庞在亮光里无比清晰,一字浓眉向上缓扬,眼窝处略有深陷,鼻子直挺,唇角坚毅,表情凝重,但目光却又带着柔和,在此之前,姜沉鱼从没见过哪个男子,能将刚毅与温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融合的如此完美。
潘方转身,将目光对准她,一字一字道:「我绝对不会混淆二者,也绝对不会用谁来代替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因此大乱阵脚,而忘记了此趟出行的目的。」
姜沉鱼咬住下唇,他如此坦诚,反倒令她惭愧。其实,昨夜她之所以不对颐殊他们解释他为何会落泪,有部分原因就是希望这一惊乍之举能起到某些意外效果——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敢哭在人前,更何况是为了那么令人感动的原因。颐殊虽然现在不知道,但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而她知道之日,也许就是情陷之时。可是,潘方现在却清清楚楚的对自己说——他不会因为颐殊长的像秦娘就对颐殊产生什么特殊感情。如此一来,顿时让姜沉鱼觉得自己又妄作了一回小人。
「第二,秦娘她……」潘方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在我的这里,并且,会一直在这里,直到跟我共死。」
姜沉鱼的眼睛迷离了起来——这真是世间最美丽的一句情话。
美丽到,让她无法再张口说话。
因为,无论再说些什么,都是亵渎。
她只能垂下头去。
耳中听潘方忽道:「伸手。」
她怔了一下,双手下意识的伸过去。指上一凉,抬睫,却原来是潘方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膏,帮她敷在手上。
她弹了整整一夜,十指早已酸疼不堪,更有些地方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痛。但之前都强行按捺着,没想到,潘方竟如此心细如发,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潘方的手势极为灵巧,几乎都没直接碰触到她的肌肤,先是左手,然后右手,冰凉的感觉取代了烫灼的疼痛,姜沉鱼感激道:「多谢。」
潘方收起药膏,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冰雪天姿,又为人善良。」
姜沉鱼一愣,有点惊讶他竟然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正要自谦,却见潘方的目光沉了几分,眸底似有唏嘘:「公子……与你今生无缘,是他的损失。」
姜沉鱼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谁,更知道她与姬婴的瓜葛!
姜沉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她猜度过江晚衣是否记得她,她猜度过船上那两百八十人是否认识她,却独独没有想过潘方!
那日,同昭鸾公主去茶馆时,她从头到尾躲在一旁,又是男子打扮,潘方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才是,后来就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为什么他会认得他?
看着她瞬间变白的脸,潘方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姜沉鱼咬着嘴唇,半响,才僵硬一笑:「我们却真有缘,不是吗?」
他们两人,一个是姬婴的门客,一个是姬婴曾经的未婚妻,而今,同为出使程国的使臣,要完成共同的任务——这样的境地遭遇,当初又怎会预料的到?世事安排,果然令人哭笑不得、感慨万千。
她倒也不怕潘方会泄露她的秘密,只是,一度已经被尘封了的往事,却被某个有关联的人刻意挑起,那种猝不及防的错愕,以及无以适从的狼狈,还是让她心中一酸。
尤其是,对方竟用那样的话赞美她——「公子与你今生无缘」。
多想掩住耳朵,就可以假装自己听不见。
多想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自己看不见。
那么多多想多想,但最终,依旧只能静静的站着,直生生的看着,逃不得,也放不下。也许有生之年,姬婴二字,必将成为她永远的禁忌:挑开了,疮浓疤深;遮上了,隐隐生疼。
如此,尴尬痛苦却又不忍不舍的一种存在。
四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局促了起来,为了消除那种局促,姜沉鱼逼自己抬起头,回视着潘方,挑眉、扬唇,努力一笑,「其实……」
才说了两个字,就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声,伴随着门板被重重撞开的声音,一个人冲进驿站,撞的急了,收脚不住,扑地栽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好不容易停下,也顾不上抆去脸上的土,冲着姜沉鱼就喊:「虞姑娘,潘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姜沉鱼连忙上去搀扶,「李管家,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不好了,不好了……出、出大事了啊!」李庆面色如土,跟活见了鬼似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刚从宫里传出个讯,说侯爷、侯爷他……」
姜沉鱼心中一格,惊道:「师兄怎么了?难道是他把程王给医、医、坏了?」她本想说医死了,但字到嘴边想起不妥,连忙换了。
「要那样还算好了,他、他……听说他昨夜假借就诊之名,留宿宫中,半夜程王突然呕吐,宫人们忙又去找侯爷,谁料、谁料……」李管家说到此处一拍大腿,急的满头大汗,「谁料他竟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而是……」
姜沉鱼微微眯起了眼睛。别人慌乱,她反而就镇定了下来,瞳底似有冰霜凝结,冷冷接口道:「而是在别人的床上么?」
李庆大吃一惊:「虞姑娘你早就知道了?」
「那个别人,是不是程王最宠爱的罗贵妃?」
李庆跺脚道:「正是她!你说,这、这不是……色胆包天,完全置璧国的颜面,和咱们这些同来的人的性命於不顾么!」
姜沉鱼扭头,看向潘方:「将军怎么看?」
潘方回答的非常言简意赅:「阴谋。」
「那我们还等什么?」姜沉鱼讽刺一笑,转身,扬声道:「来人,备车。」
李庆道:「虞姑娘要去皇宫?」
「嗯。」
李庆大喜:「虞姑娘已想到良策救侯爷?」
「没有。」
「诶?」
姜沉鱼注视着天边的云层,云彩重重,层层铺叠,可算灿烂,也可称为不祥,就那么模棱两可的堆积着。她的瞳孔收缩着,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我自然想尽办法拼却一切也要救他。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此事是真的,色令智昏,淫人妃子,辱我国体,羞我国颜,死万次也不足惜。」
李庆呆住。
姜沉鱼看了他一眼,却又笑了,继续道:「不过,即便要死,也要带回璧国,由国主亲自赐死,不容他手横加裁决。所以,我们走——」
随着这一声走,车轮碾碎碧草,分明前一刻还是晨曦明亮,这一刻,天边的云层翻滚着,直将墨色晕染人间。
一记霹雳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抵达皇宫时,浓云已将整个天空尽数遮蔽,宫灯映得湿漉漉的地面上,泛呈出道道磷光,双脚落地,裙摆就无可避免的沾了水。
李庆连忙打起伞,举到姜沉鱼头上,而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守门的侍卫,加重声音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让见?」
侍卫彬彬有礼的笑着,态度恭敬,但话语依旧冰凉:「是的,三皇子交代过,他现在有事,不便接见各位贵客。」
「谁说我们要见三殿下?我们要见程王陛下。」
「皇上病重,非他传召,一律不得拜见。」
姜沉鱼眯起眼睛,「那么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还能见到谁?」
侍卫弯了弯腰,「不好意思,各位,现在你们恐怕谁也见不到。」
姜沉鱼拧起了眉头,她料到对方可能会来这么一招,然而,事情紧急,他们每在宫外多待一刻,江晚衣就可能在宫内多受苦一刻,而罪名也会更加重一分,所以,一定要见到三位皇子或者公主才行。
她抿了下唇,沉声道:「既然如此,那算了。不过,东壁侯此刻尚在宫中,我们要见他。程王不会连我们要见本国的侯主,都要阻挡吧?」
侍卫暧昧的笑笑:「东壁侯现在……不方便见你们。」
姜沉鱼直截了当的问:「为什么不方便?」
侍卫小小的尴尬了一下,然后道:「姑娘这么急的赶来,自然也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东壁侯犯下的可是大错,恐怕……呵呵,有些事情既然做的出来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自己也就算了,倒是连累着你们也……」正笑的猥琐,姜沉鱼将脸一沉,厉声道:「住口!我国侯主岂容你妄加置评?且不说事实原委如何尚不得知,我们乃是璧国的使臣,就算犯了什么错,也不允许你们私下审问!快去告诉你的主子,今日我们一定要见到侯爷!」
侍卫面色一变,也急了,冷冷道:「你们这样闹也没有用,殿下交代过,今日谁来了也不许见……」
刚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车轮声穿透雨帘,很快就到了近前,乃是一辆轻便马车。
车夫勒马,轻叱道:「开门,放行!」
侍卫耷拉着眼皮道:「三殿下交代,谁也——」声音突停,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从车中伸出的一只手。
那是一只保养得当、非常秀气的手。
拇指与中指轻轻弯曲,握着一块金紫色的令牌,牌上的花纹因为背对着姜沉鱼的缘故,看不见。
然而,侍卫表情顿变,二话不说,立刻恭恭敬敬的挥手,指挥其他守门人将宫门打开。
马车从姜沉鱼身边缓缓驰过,姜沉鱼盯着那重低垂的帘子,正在想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连颐非的命令都对其无效时,车里忽然传出个声音道:「你们跟我进去。」
侍卫急道:「三殿下吩咐过,不许让他们……」被车夫一瞪,声音就越说越小,最后沮丧地垂下头去。
姜沉鱼大喜,连忙回自己的马车,於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驰进皇宫,又足足走了半盏茶功夫,才停下来。
姜沉鱼下车,见前面的车夫也跳下车转身去扶车中人。
时至六月,正是温热的初夏,虽然大雨降低了温度,但是穿件薄衫已经足够。然而,从车里出来的那个人,却穿得非常臃肿,一眼望去,大概有三、四件之多,整个人都蜷缩在衣服里,显得很畏寒。
车夫将一件狐皮披风披到他身上,他拢紧了披风,一边轻声的咳嗽着,一边抬步,朝屋宇走去。
姜沉鱼吩咐李庆等在外头,示意潘方一起跟上。
门口守着的侍卫们见了那人果然不敢拦阻,乖乖放行。
房门开后,里面是个宛大的大厅,颐非正斜靠在一把雕花长椅上,用一种嘲讽的笑容看着厅中央的两个人,忽见门开,那么多人走进去,顿时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落地。
而厅中两人,一个一动不动的站着,形如雕塑,另一个跌坐在地,掩面哭泣。不是别个,正是江晚衣和罗贵妃。
姜沉鱼见没有用刑,心中顿时松一口气。
颐非则瞪着那个人,表情极为不悦,然后又瞟一眼他身后的姜沉鱼他们,阴阴道:「你不是去了雪崖求药吗?」
厅中暖和,那人解去披风,顺手递给紧跟其侧车夫,厅内的灯光顿时映亮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张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眉毛非常黑,像用墨线勾勒出的,密密实实绞成一条,睫毛极长,眼瞳带着天生的三分轻软,一如他的双手,有着模糊性别的秀美。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迳自走到一边,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才开口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到场。你不用管我,继续吧。」清冽如泉般的目光跟着一转,看向了姜沉鱼:「你们也别站着,一同坐下吧。」
姜沉鱼想了想,依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潘方没有坐,但却走过去站到了姜沉鱼身后,不知为何,这个细小的举动却让姜沉鱼觉得莫名心安,彷佛只要有那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无论前方要面对怎样的风风雨雨,都不需要太害怕。
颐非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最后一耸肩膀,懒洋洋道:「很好,这可是你非要留下来看的,也是你带他们进来的,日后父王怪罪,可别怪做弟弟的我不够意思,只能把大哥你,给供出去了。」
姜沉鱼的睫毛一颤——虽然依稀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是真听人点破,还是有点心惊。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神溢而容止、秀媚且自矜的男子,就是父亲口中那个所谓的「庸碌无为、耳根软没主张」的程国太子——麟素。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风神,为什么会不讨铭弓喜欢?
如果他真的庸碌无为,适才的守卫们为何会如此畏惧他?如果他真的没有主见,此刻颐非审讯,他就没必要非要来淌这浑水,更不需要带她们一起进来……
好多想不通的矛盾,一股脑的浮上心头,却最终化成了一分镇定,牢固地罩在面皮之上,姜沉鱼静静地坐着,凝望着大厅中央痛哭流涕的罗贵妃,和脸色灰白却一言不发的江晚衣,不动声色。
颐非则笑嘻嘻的瞥了众人一眼,悠悠道:「既然客人都到齐了,这出戏咱们就接着往下唱吧。」
罗贵妃明显哆嗦了一下,抬起赤红的眼睛,无比紧张地望着他。
他却把头扭向麟素:「怎么样,太子哥哥,要不要贵妃娘娘把故事的来龙去脉重新向你复述一遍啊?」
麟素淡淡地看着罗贵妃道:「有什么冤屈?」
罗贵妃咬住下唇,浑身发抖,但就是不说话。
麟素又看着江晚衣:「她不说,那么你呢?」
江晚衣面色冷肃,眸色深沉,宛如一块沉在水中的白玉。这让姜沉鱼回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天——杏黄色的帷幕重重掀开后,映入眼帘的所谓「神医」,竟是一个如此年轻,水般蕴秀的男子,彼时就已觉得,他和皇宫何其格格不入,而今,事关两人的名誉、两国的邦交,如此箭在弦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大时刻,看他立在堂下,书生般的单薄身躯,以及眉宇间所散发的浓浓悲怆,都愈发萌生出一种「这样云淡风轻神仙一样的人物,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的荒诞感觉。
而他,偏偏也不说话。
颐非嘿嘿笑道:「他不说,自然就是默认了。其实,说不说也都不重要了,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看到了呢……是不是啊,我的东壁侯、江神医?」
江晚衣的目光滞厚地从姜沉鱼和潘方脸上拖过,然后缓缓垂下头,姜沉鱼注意到他的双手在身侧慢慢地握紧,分明满含挣扎,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他的反应要如此为难?莫非还有更深一层的隐情?才能令他宁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不肯说出真相?
麟素缓缓道:「我不管别人看见了什么,我现在只想听当事人一句话。」
「那么,我就为太子殿下复述一次好了。」颐非朝罗贵妃走了几步,笑吟吟地睨着她,声音软棉如丝,「贵妃娘娘和东壁侯自小缘浓,久别重逢,情难自禁,又彼此多饮了几杯,男欢女爱,浑然忘却了彼此的身份,所以犯下这滔天大错,如今东窗事发,铁证如山,百口莫辩,也就只能乖乖认罪……」
姜沉鱼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刚待皱眉,却听他语调忽然诡异的一转,「这样的故事——别说我不会信,太子哥哥不会信,父皇不会信,恐怕,这全天下的人都不会信的。」
此言大大出乎她意料,不禁睁大了眼睛看去。
颐非抬起他那花里胡哨的长袖,用三根涂着淡淡蔻丹的手指,掩唇一笑,他长的远不及其长兄具有天生柔态,因此这么娘娘腔的一笑,反而显得更加猥琐,但在那样刻意呕人的姿势里,一双眼睛却是黑如点漆,闪闪发亮:「别说东壁侯你作为璧国的使臣重命在身,天底下的明眼人都知道你是为了娶我妹妹而来的;就算你要跟人偷情,也没必要在进宫的头晚连路都不太认识的情况下就爬上牙床;更何况你明明知道之所以让你留宿宫中,就是为了方便为我父就诊,随传随到——请问,这个世界上真有色令智昏到全然不顾以上三点的蠢才么?也许有,但是一个能将数万种草药配方烂熟於胸的大夫会这般没有头脑,呵呵,我不信。」
江晚衣因他这番话而豁然抬头,表情震惊,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个诡异莫测的程三皇子竟然会出言帮他开脱。
麟素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
颐非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我为何要私下审问他们?当然是——我就是很想知道,明明有着这么多说不通的地方,明明有无数种理由可以辩解,但为什么——我们的东壁侯却只字不言,宁可被人冤枉呢?这,才是发生的最有趣的事情。」
姜沉鱼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颐非说的没错,这,才是问题的最关键所在!为什么罗贵妃要冤枉江晚衣?为什么江晚衣却不肯辩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却流於表面的,难道还有更大的阴谋?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了。
颐非侧身,看着罗贵妃道:「娘娘,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呢?」
罗贵妃发着抖,紧咬牙关,颐非一挑眉毛,又笑了:「娘娘和东壁侯有仇么?要如此冤枉他?」
「什、什什么?」罗贵妃顿时瞪大了眼睛。
「若非你派人请的东壁侯,他还能自个儿认得路走到你的碧绣宫么?」
「我、我……我只是请他叙旧……」
「哦,原来在晚宴上你们还没叙够,要半夜三更接着叙?」颐非眯了眯眼睛,目光却尖刻如刀,「我父一病三年,娘娘又正值狼虎之年,寂寞难耐也是人之常情……」
他声线尖细,再加上语调古怪,因此说起嘲讽话时更显刻薄,罗贵妃哪受得了这份羞辱,煞白了脸,突的看了江晚衣一眼,嘶声道:「你信他却不信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败坏自己名节?我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颐非慢悠悠地打断她:「诶,你忘了加个关键词——是病前。我父皇生病前,的确最宠爱你,但是自他一病,后宫姬妾形同虚设,就算他病好了,会不会再临幸你都很难说,更别提将来封后。」
「你!你、你……」罗贵妃无可反驳,眼圈一红,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正一番乱时,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尖锐的响起,众人回头,却是姜沉鱼站了起来,然后拢手於袖,以一种无比优雅无比从容的姿态,走到罗贵妃面前。
「我有个问题,想请问贵妃。」
颐非笑嘻嘻的在她脸上盯了几眼,「阿虞姑娘肯帮我一起问,那是再好不过。」
姜沉鱼居高临下,表情淡然的看着罗贵妃,轻轻道:「外人传的,那是外人的眼睛看见的,我只想请问贵妃,你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罗贵妃露出迷惑之色。
姜沉鱼微微一笑,声音更见柔婉:「也就是说,你与我师兄既然肌肤相亲,总该有些什么不为外人道的证据可以证明吧?」
被她一提醒,罗贵妃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将头扭向两位皇子,哽咽道:「玉倌、玉倌他的腰下三寸处,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半月形的疤!」
此言一出,人人动容。
腰下三寸,已经接近人身上最私密的部位,她竟连江晚衣那里有疤都知道!
姜沉鱼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贵妃曾经是我师兄的贴身丫鬟吧?」那么小时候帮江晚衣洗澡穿衣时见过也不足为奇。
谁料罗贵妃闻言,却摇了摇头道:「那疤是新添的,以前……不、不曾有……」
「你确定?」
「是。」
姜沉鱼凝视着她,很慢的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罗贵妃不解其意,但还是咬唇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除此之外呢?」
「什、什么除此之外?」
「还有其他的什么胎记疤痕么?」
「这……」罗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垂下头闷声道,「当时场景太过混乱,也许还有,但未曾留意,也、也不记得了……」
「很好。」姜沉鱼展颜一笑,「希望你记住你的这句话,以及刚才的两声『是』。」说罢,转身慢慢地走到江晚衣面前。
颐非麟素等人全神贯注的盯着她,正在猜度她下一步会不会是要江晚衣脱衣验身时,却见她突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
无比清脆响亮的爆破音回荡在密闭的厅中,震的人人大惊,尤其是麟素,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这是?」
姜沉鱼看着自己因用力过度而一直发抖的手,再看看已经被完全打懵了的江晚衣和他脸上迅速映现的红印,眼睛里慢慢地浮起泪光……
「师兄……你、你……你对得起我吗?」
厅内人人目瞪口呆,尤其江晚衣,呆呆的望着她,仿若被定身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