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的是,当夜程王突然醒转叫人,於是,宫人们找啊找,找到了西宫。
正在与江晚衣见面的颐殊自然大惊失色,只好让罗紫抵罪,她应该是用某种胁迫的办法或者巨大的诱惑控制了罗紫。
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宫人进了西宫,看见的却是衣衫不整的江晚衣和罗紫……
等等!
脑中灵光乍现,又一颗珠子露出水面:
罗贵妃哽咽道:「玉倌、玉倌他的腰下三寸处,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半月形的疤!」
「如果我没记错,贵妃曾经是我师兄的贴身丫鬟吧?」那么小时候帮江晚衣洗澡穿衣时见过也不足为奇。
罗贵妃闻言摇了摇头道:「那疤是新添的,以前……不、不曾有……」
如果真如罗紫所言,那疤是新的……也就是说,当夜在西宫,江晚衣的确被人用指甲抓伤了……那么是谁抓伤的呢?
江晚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道:「美人她还不够格,倒是祸水的本事……」说到这里,突然收口,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啊!是颐殊!
姜沉鱼只觉一颗心扑扑乱跳起来,江晚衣的声音彷佛在她耳边萦绕:「祸水——祸水——」
联想一下颐殊的模样,她眉目含情溢满风流的表情,她对几个哥哥们轻颦浅嗔的姿态……无一不透露着一股难言的暧昧。难道……难道说……
这位四国皆知的胭脂马美人,其实是个淫娃荡妇?
而她见江晚衣玉般风骨,就试图勾引他,所以扯开他的衣衫抓伤了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宫人寻到西宫时,她完全来不及安排一个更好的理由和场面去解释那凌乱的一切,只得匆匆推出罗紫做替死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六月初一,颐殊留江晚衣夜宿皇宫,约他西宫相见,本为商谈昭尹和麟素的事情,但后来却慾念难抑强行将他扑倒,正在这时,程王醒转,传江晚衣。宫人寻到西宫,颐殊慌乱之下,让罗妃顶罪,自己则藏了起来。
事后,她连忙去找麟素,於是六月初二一大早,麟素乘坐马车匆匆赶往皇宫,并将被拦阻在宫门前的姜沉鱼等人一并带进去,表面上看是监视审讯,其实是阻挠颐非寻根刨底。
姜沉鱼用易容药水偷梁换柱的推翻了罗紫的证词,将江晚衣带走。颐非看出蹊跷,心中有所怀疑,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离开,再寻其他方法继续查访。
六月初三,颐非猜到了当夜江晚衣见的是自己的一个哥哥,但却不能确定,於是约见姜沉鱼,要求同她联手,想借机拉拢璧国。
同日,姜仲的据点不知何故被程国发现,麟素得知后故意安排露出几个破绽,好暗示璧国的接头者离去,而姜沉鱼不负所望,看出破绽转身进了琴行。
回驿站后,姜沉鱼病倒,麟素怂恿百官跟风送药。
六月初六,颐殊来找潘方比武。败后留下枪头,暗示她是璧国的支持者。
六月初七,姜仲通过药草告知姜沉鱼要提防江晚衣。而颐殊也邀请他们去公主府,想借潘方之刀杀掉涵祁,不料却被颐非阻挠。
——以上,就是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的全部过程。
链子快要串成一个完整的圆了。
不过,还有几处疑虑:看颐非来时一派从容镇定,明显成竹於胸,而且还把五侯二更发难的讯息透露给姜沉鱼知晓,相较有程王溺爱、有璧国撑腰的颐殊和麟素,他究竟又有什么把握能如此不惧?
「半个时辰前,宫中传讯——江晚衣不见了。而且……他是带着吾皇一起不见的。」
姜沉鱼心中微定,如果她猜的没错,颐非之所以那么镇定,原因只有一个——他掌控了程王和江晚衣。也就是说,他趁着颐殊全心想要杀涵祁的时候,突入宫中,秘密带走了程王和江晚衣,然后再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公主府内。
颐殊见他出现,知道事情败露,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借故离开,联络麟素,於是就发现程王和江晚衣都不见了,无奈之下,只得先派人来抓她和潘方,好牵制璧国。不料却被他们逃掉,按照这样的步骤,下一步,就是提前发兵了。
至此,三颗白珠一颗红珠,编织精巧、环环相扣的链子,在姜沉鱼脑海中已经完成成形,几可见血光四起,珠子们各不相让碰撞碎裂的景象。她不禁闭了闭眼睛。
而就在这时,潘方抽了口气。
姜沉鱼自他怀中抬头,就见百丈开外,就是华缤街。然而,此时此刻,街面已被乌压压的军队所封锁。
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原来,赫奕也没能幸免。
巨石砸落,掀起惊天浪,而那涟漪越扩越大,直将此间的所有人都牵扯其内,无人可免,无可逃脱……
自己深陷於漩涡之中,若不自救,必被殃及。
但是——如何自救?
姜沉鱼咬住下唇,尚未有所定夺,潘方已放下她低声道:「我进去看看情况。」
姜沉鱼一惊,正要拦阻,却见他矫健的身躯已如光电般掠了出去,很快就隐没在夜色之中。她觉得有点不妥,不管怎么说,潘方武功再高,也是一名将军,习惯了堂堂正正的与人交锋,这种潜行探视的事情远不及师走做的好,但他既已离去,唤不回来,只得作罢。
置身处是家商舖旁的拐角,堆积着很多个箱子,她藏身於箱后,凝望着远方的一切,再环顾一下周遭的境况,看来也不太安全,於是轻唤道:「师走?」
「主人,我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等会若是战起,此处亦很危险,你可知道有什么好的藏身方法?」身为暗卫,他应该接受过诸如此类的危急训练吧?
师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姜沉鱼忍不住追问:「怎么了?没有么?」
「有。」停一下,声音里带了些许含蓄的歉然,「但……不适合主人。」
「因为我不懂武功?」
「比如……」师走吞吞吐吐,「藏身在茅坑粪池中……」
姜沉鱼顿时汗颜,这个方法的确好,但也太……
师走轻声道:「为了完成任务与活命,很多方法都是常人很难忍受的……」
姜沉鱼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师走一样的人,他们从出生起就被秘密挑选带回暗部,接受各种各样残酷严格的训练,很多无法忍受的孩子中途就夭折了,真正能出师成为一名暗卫的不到十分之一。而所谓的出师,才是真正悲惨命运的开始,如影子般追随主人,服从一切命令,危急关头还要挺身而出帮主人挡剑挡枪……总之,他们生活的完全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
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但也深知现在绝不是感动同情的时候,因此连忙抆去眼角的水汽,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有办法了!」
「嗯?」
「茅坑粪池固然好,但另有个地方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哦。」
「还请主人明示。」
明明知道对方很可能看不见,但姜沉鱼还是俏皮的眨一眨眼,「池塘。」
暗夜里,一片静寂,久久,才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把芦苇的管子连在一起,人就可以藏在水下,靠芦苇呼吸。」姜沉鱼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此法只能做一时之计,不能持久。但依我看,这场内乱今夜就会分出胜负,我们只要在水下能坚持一夜,等战果出来再做下一步定夺。」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而且依稀记得不远处就有池塘,当日她还将有毒的耳珠扔在了那里。事不宜冲,赶紧走人。
姜沉鱼拔下一枚发钗,在木箱上划下「沉鱼落雁」四字,然后画了几道水流,下面一条鱼,再画了枝芦苇。待会儿潘方回来看见,以他的智慧应该不难猜出,所谓的沉鱼是一语双关,意思就是她藏在水里。
做好这一切后,她把发钗插回头上,起身正要走人,却突然看见了师走。
真的是非常非常突然的看见。
眼前一花,师走就凭空绽现,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已被他抱住,就地一滚,与此同时,几道风声呼啸着从头顶飞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是三把飞刀!
姜沉鱼连忙扭头,见前方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四个人,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并非寻常官兵。
杀手!
她立刻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而,谁派来的杀手?为什么要置她於死地?
尚在惊魂未定,师走已飞身过去,与他们打成一团。其中一黑衣人趁其他三人围住师走之时,朝她扑来。
师走三面受敌,顾之不暇,只得喊道:「跑!」
姜沉鱼立刻转身就跑,然而,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怎快的过黑衣人?还没跑几步,脚下就一个踉跄,啪的摔倒。与此同时,黑衣人的手也伸过去抓到了她的衣领,正待俯身,胸口忽然一凉,他低下头,见心脏处插了一把匕首,而那匕首的柄,正是握在姜沉鱼手上。
原来她自知跑不过,故意装作摔倒,然后拔出贴身匕首,再加上黑衣人知道她不会武,大意疏忽始料未及下,被她一击而中。
然而,明明中刀的是黑衣人,姜沉鱼的表情却比他更加害怕,脸色煞白煞白,双手一直发抖,想再把那把匕首拔出来,却是怎么也不能够了。
幸好这时师走寻个良机摆脱三人,扑过来一把踹开那黑衣人,顺手拔出他胸口的匕首,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溅出来,有好几滴飞到了姜沉鱼脸上,她睁大眼睛,浑身僵硬。
师走知道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她目光一闪,回过神来,喊道:「小心!」
呲——
长剑划破衣衫,后背已受伤。
师走咬牙,回身挡开第二剑,一边缠住三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找姜沉鱼,一边继续道:「跑!」
姜沉鱼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歪歪斜斜的朝前跑,跑了几步,却又停下,回身凝望。
师走大急道:「跑啊!」
姜沉鱼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道:「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我腿软,跑不动了……」
师走心中一格,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眼见得那三人招招阴险,刀刀致命,看样子是绝对不会留活口。如此一来,他也只能拼了命的支撑,多拖得一时算一时。后背的伤口迸裂,血一直在流,这种情形下,还能支持多久?
而他若输了,那个站在不远处殷切观望的女子,亦会死去。
一想到这,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动作更见迅疾狠辣,左手一转,啪的扣住一名杀手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瞬间折断了对方的腕骨。
姜沉鱼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场生死攸关的拚命,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习武。如果她会武功就好了,起码这种紧要关头,可以更有用一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还成为对方的拖累。
满脑子的聪明智慧,但在这一刻,却丝毫派不上用场。
如果来的是官兵,她还可以试图跟对方谈判,讨价还价,因为她身份特殊,又巧舌如簧,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化险为夷;然而,来的却是杀手,摆明了要她死。究竟是谁?是谁要杀她?又为了什么原因要杀她?
想不明白……
自己什么时候起竟重要到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而不快了?
「咔嚓!」
师走右腿上中了一脚,扑地跪倒,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
再然后又「呲」的一声,长剑戳中他的左肩,鲜血大团大团的涌出来,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姜沉鱼不禁握紧了双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的部下,如何被那三人用最最残忍的手段屠杀。
之前那个杀手的死似乎刺激了他们,他们不再一心只想取人性命,而是刻意凌辱,一点点的肢解对手。师走的武功虽然不差,但双拳难敌六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浑身浴血,多处受伤。
潘将军……姜沉鱼在心中绝望的喊,你快回来吧……老天,谁来帮帮她!救救师走!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孤立无援,如此绝望——有个人在前面为她拚命,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喀!」又一记骨断的声音。师走的两条腿都被废了,他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了腰杆,发了疯似的挥舞着那把皇帝赐给姜沉鱼的匕首,不让对方有机会脱离。
夜幕沉沉。
冷风如刀。
空无旁人的小巷拐角,却是无比惨烈的人间修罗场。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鲜血染红了视线,动作也完全变成了本能的杀戮,刺过去刺过去,浑然不管身体的其他部位正在遭受更严重的攻击。
只有一个声音,一声声,响在耳边:
「活下去!」
「活下去!」
「师走,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前提是——要保证对他说这句话的人也活下去!
面对他如此不要命的强攻,三个黑衣人一时也束手无策,脱离不得,只好用更阴狠的招式折磨他,於是刀光一闪,师走的一只胳膊脱离了躯体,再一闪,一条腿也滚到了地上……
姜沉鱼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腥咸的味道,用近似麻木的声音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我看见了。现在的这一切,我都看见了……我记得这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画面,我记得着惨烈屈辱悲痛绝望的声音,我要记得这一切的一切,然后——如果我这次侥幸不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当其中一名黑衣杀手的铁钩狠狠扎中师走的左眼,而师走却已经连惨叫都没力气,只能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声时,姜沉鱼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一把握住铁钩的柄,凄声道:「一百万两!我买他的性命,一百万两!」
杀手们的动作停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由於蒙着黑巾,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姜沉鱼加重语气道:「不管雇佣你们的人是谁,他要的只不过是我的命。我的命给你们,你们留下他吧。他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用一百万两换他一命,而这一百万两足够你们三人用一辈子了!求你们了……」
地上的师走开始挣扎,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她的裙摆,拚命摇晃。然而,姜沉鱼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杀手,厉声道:「怎么样?你们杀人,无非是为了求财。一百万两!一个废人的性命。」
其中看似首领的人终於开口道:「你怎么给我们钱?」
姜沉鱼立刻从衣领里拉出一块玉,取下递出:「你们拿着这块玉去璧国找羽林军骑都尉姜孝成,他就会给你们钱。」
杀手接过了玉,又彼此看了几眼。
姜沉鱼忙道:「我没必要骗你们。而且,单这块玉的价值,就可卖不小的价钱。你们也应该识货。」
杀手沉吟了一下,点头:「好。」
「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但听说行有行规,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要保证实现诺言,待我死后,立刻将他送到医馆。」
「行。」
姜沉鱼深吸口气,转身,闭上眼睛道:「如此……你们来取我的命吧。」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最想见的景象。她淡淡的想,那么我会看见什么呢?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个牵挂於心念念不忘的人,为什么不来告别?
耳旁风声急掠而过,接着是一声惨叫,有人倒地。
姜沉鱼错愕的睁开眼睛,就见一道红光贴着她的发髻飞了回去,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中,车夫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抖了抖,红光再度飞过来,击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他连惊叫都没发出来,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另一名杀手见大势不好,正待转身开溜,红光嗖的缠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腾空抛起,再狠狠摔到屋宇上,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瓦片全部碎裂,屋顶倒塌,那人落进屋里,不知死活。
而这时,马车也已驰到了跟前,车夫用红绳将地上的师走卷起,再一把搂住姜沉鱼,把她往车厢里一丢,说了声:「走!」
马车继续往前奔驰,除了地上的三具屍体,和一幢倒塌的屋子,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迅速,因此,当姜沉鱼卧在马车内部柔软的丝毡上时,依旧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四个杀手武功都相当高,师走和他们缠斗半天都不敌,而这个车夫只不过是兔起凫举的一瞬间,就解决掉了三人——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他是谁?
没等姜沉鱼细想,呻吟声将她拉回车内,她低下头,看见遍体鳞伤的师走,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为他检查伤口。
幸好这一路上为了假扮药女,跟江晚衣多少学了一点医术,会了最基本的包紮。因此,看着血流不止的师走,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赶紧止血。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些常备药物,谢天谢地,幸好带了止血膏,可惜身旁没有纱布,只得掀起裙子,将里裙撕下,扯成布条包住止血的部位。然而,师走的伤实在太重,尤其是断臂和断腿处,布一包上,就立刻被血浸透了,药膏抹上去,也立刻被冲走,怎么也止不住……
正愁的不知该怎么办时,两根手指伸过来,在伤口处飞快的点了几下,血势顿减。
姜沉鱼大喜,连忙趁机将药膏抹上,再细心包好。待得一切都做完后,她这才得空回头,向那出手之人道谢:「多……」
谢字消失了。
马车依旧在前驰飞奔,蹄声嗒嗒,车轮滚滚,更有铁骑路过的巨大声响。然而,这辆马车却像是隔着一个空间在奔跑,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车内的场景,却是静止的。
哪怕车灯随着颠簸摇摇晃晃;
哪怕光影照在那人脸上明明灭灭;
哪怕一阵风来,吹开车帘,带来外头的夜之寒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於姜沉鱼而言,都已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竟让这个人,在这一刻,出现。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之前,遭遇杀手时,她没有哭;
生平第一次杀人时,她害怕的要命,却没有哭;
看见师走被那些杀手一点点虐杀,她痛苦的无法承受,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当灾难已经解决,当她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中,被水晶车灯的灯光一照,再接触到那秋水一般清润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时,眼泪,就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有一人,会是死穴。
面对他时,无所谓理智,无所谓常理,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其他东西,只剩下情感的最真实反应——
最柔软也最艳丽;
最强韧也最脆弱。
灯影斑驳,那人静静的坐着,由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沉静,看着她狼狈的被扔进车厢,看着她着急为难,看着她扯裙为布,看着她将另一名男子的衣衫解开肌肤相触,看着她对着满目疮痍如何哆嗦如何笨手笨脚地处理伤口……
他看见了她所有真实的样子。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又是羞涩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又是别扭,还有点隐隐的惊喜、幽幽的悲伤,众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莫名慌乱。
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破碎的裙子,和裸露在裙外的腿,连忙蜷缩起来,用衣摆去遮挡。
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体温,轻轻的披到了她肩上。
她抓住那件披风,再度抬头相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
於是,那人又递上了手帕。
何其熟悉的画面,彷佛是很久以前的场景重现——
那一日,皇宫内,雪地中,他也是如此,取出手帕,融化了雪,为她抆去脸上的血。
而这一刻,同样素洁的、没有一点花纹却显得极尽雅致的白巾再度递到了她面前。
递巾的男子,眼神温柔。
姜沉鱼的眼圈更红了几分,心中一个声音道:不哭,不哭,我不能再哭了,太失态了,沉鱼,太失态了……然而,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一个劲的掉?为什么抬手抆了又抆,却会流的更急?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声呼唤彷佛压抑了千年岁月,久经周折,但最后还是来到了唇边:「公……子……」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是怎样令人畏惧的命运,让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