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缓缓道:「总觉得……既然我们还能以这种方式存在……就意喻着……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不是么?」
薛相的眼眸深邃了几分,突然深吸口气,淡淡道:「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真的?」
薛相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直视着他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真的舍得。」
「你真是小看我……」薛相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这一生,又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确实……」公子忽然伤感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得——你这个人,果然是对自己也从不心软的。」
「所以,无论新野如何,天下如何,都已与我无关。甚至……连薛采这个名字,都已与我无关了。」薛相说罢,起身,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公子没有拦阻,只在他快走出门槛时,问了一句话:「沉鱼也与你无关了么?」
薛相的脚步停了一停,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脊背挺的笔直,半响,转过身来,唇角斜斜勾起,竟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明朗笑容:「姬婴。」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公子的名字。而更让我意外的是,公子竟半点都没有不自然的就「嗯?」的应了。
「你欠沉鱼的,我已帮你还了一次,还要来第二次么?」
公子顿时愣住。
就在他的怔忪间,薛相飘然远去,丝毫未停。
大雨啪嗒啪嗒。房间里很安静。
公子一动不动的坐着,最后自嘲地笑笑:「我这爱瞎操心的毛病,果然是连做鬼了,也改不掉啊。」
「什、什什什么?」我一颤,袖角带到桌上的托盘,茶杯哐啷落地。
公子抬起头看着我,「干嘛这么意外?我死了的事情,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我根本不明白目前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公子默默地看了我半天,叹气道:「崔管家……」
「是。」
他用一种非常非常严肃、非常非常慎重的表情,对我一字一字道:「生前那么多年,承蒙你的照顾了。」
「诶?」
他起身,眼看着也要走,我连忙跟上道:「公子,老奴不明白。」
「你再过段时间久明白了。」
「可是……」
才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我发现就到了大门前——什么时候起?我连走路都这么快了?
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长街那头,来了一辆漂亮的马车,看着也是分外眼熟——可不就是公子生前坐的那辆?
只不过这一次,赶车的朱龙却不在。
马匹好像有灵性似的,自行在公子身前停住,车帘微动,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美绝人寰的窍窍玉手。
公子看见那只手,就像是看见了最珍爱的东西一样,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非常温柔。他伸手握住那只手。
一女子的声音在车内道:「我看见薛采急急忙忙的走了,跟有道士在后面要抓他一样……」
公子扑哧一笑:「就知道他口是心非。」
「你说服他了?」
「当然,新野一死,璧国必乱,到时候还不是要牵扯到沉鱼?所以,为了让沉鱼能继续安心的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也不会让新野死的。」
车内的女子吃吃笑道:「他这一生,可以说都是为了沉鱼,又怎甘心以自己毕生心血为她营造出的幸福就此毁於一旦?我的小红啊……果然是最狡猾的了!」
「所以,接下去,就看新野的造化了。有我们这么多人帮着他,他若再死了,就实在太不争气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光凭薛采一个人,恐怕还是不够的呢……」说话间,马车的车帘掀了开来,我看见一张不属於红尘俗世的美丽脸庞,在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公子上车,车帘垂下,便又将其尽数遮掩。
车軲辘开始滚动。我不由自主的跟着走了几步。
「崔管家……」公子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就像是在我耳旁吟唱一样,「天快亮了,你快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