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蛊到熬鹰, 承载了皇帝无比的厚望,和对老姑奶奶成长为后宫一霸的坚定决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治理后宫就像治理江山一样, 须得懂得痼疾在哪里,才能对症下药,治得而而俱到。
以前的老姑奶奶狂妄而自信, 比所有大家闺秀活得都要潇洒, 她哪里懂得深宫中的不易。所以就得像熬鹰似的, 让她经历磨难,然后从瓦砾堆儿里开出花来。
当然, 要是有瓦砾压住了她的脑袋, 皇帝是愿意考虑给她搬开的。毕竟成长需要扶植, 他不是个那么不近情理的人。就像这酱牛肉, 熬鹰初见成效的时候,可以稍稍给点犒劳, 这样她才会更有干劲。要不然紫禁城内人情太冷漠,万一把她练成了铁石心肠,那也不好。
柿子很快从御膳房回来了,带了块圆溜溜的牛腱子,拿珐琅食盒装着。
皇帝揭开盖子看了一眼, 上头肥油给剔除得干干净净,御膳房的东西, 向来精致无比。只是拿食盒装着不大方便,还是弄张油纸包起来更接地气。
怀恩搬来了药箱, 把牛肉搁在里头,为了怕天热牛肉变质, 敲来一块冰,小心在底下渥着,一而道“万岁爷且等会子,奴才知会尚仪局给老姑奶奶派个差事,调到雨花阁这儿来,方便万岁爷相见。”
皇帝想了想,说不必了,“还是借口给那个圆脸宫女看伤,再跑一趟吧,免得让她起疑,怎么处处能遇见夏太医。”
怀恩说也对,“处处能遇上,就显得刻意了。可是中晌过后天儿热,从养心殿过去大老远的,万岁爷也要保重圣躬。奴才想着,还是准备一抬小轿吧,先悄悄抬到葆中殿,万岁爷再从那里过御花园,这么着既避人耳目,路上也凉快,不知万岁爷圣意如何”
西一长街确实怪长的,“就这么办吧。”
于是怀恩张罗了一架二人抬进养心殿,停在抱厦里头,等万岁爷亲临。抬轿的是御前抽调出来的站班太监,皇帝落座后稳稳当当上肩,一路从西二长街,抬进了葆中殿。
葆中殿离御花园不远,穿过戏台子就是。皇帝这厢御驾启程,满福就去找了刘全运,让他想辙传话吴尚仪,命老姑奶奶回他坦照看银朱去。
刘全运不明白,一头应着,打发小太监过去传话,一头扫听,“你们御前怎么关切起她来了她不是给撂了牌子,当宫女儿去了吗。”
满福不便透露,囫囵一笑道“她是先头皇后的姑爸,这么大的辈分儿,怎么能不叫人关切上回不还伺候万寿宴来着吗,太后和皇上,还有六宫主儿全看着她呢。”
“那万岁爷”
“哎呀,我想起来了,还要上御膳房传小食呢。快快快,我不和您闲聊了,得赶紧去了。”满福怕言多有失,胡乱扯了个谎,压着凉帽脚底抹油了。
刘全运看着满福的背影,摇了两下脑袋,“我就知道,一身凤骨没法子当鸡养,吴尚仪当初听人摆布,闹了这么一出,这才几个月啊,眼看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他身边的跟班儿也跟着朝满福离开的方向眺望,“师傅,您的意思是,尚家老姑奶奶入了万岁爷的眼”
刘全运嘿了一声,“男人瞧女人,一眼就够了。选秀时候那么严,拿尺一寸一寸地量,真要是人到了眼前,兹要是胳肢窝里没味儿,脸上没麻子,谁管你胳膊有多长,鞋里是不是扁平足。”
跟班儿哦了声,“那要是老姑奶奶上了位,吴尚仪岂不是头一个叫人摁死”
刘全运哼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宫里头福祸相依,三言两语说不准。不过她真要晋位,后宫那些主儿们八成坐不住,才送走一位废后,又迎来一位老姑奶奶,这老姑奶奶和太后可是一辈儿,这么下去,岂不乱了套了”越说越觉得有趣,竟然隐约盼望起那份热闹来。
那厢颐行得了尚仪的令儿,吴尚仪说“银朱卧床也有日子了,瞧着好得差不多了,就回来当差吧。你上他坦里再看一眼,伤势恢复了最好,恢复不了就再找太医瞧瞧。老这么养着不是事儿,我这里不说什么,底下人也要背后嚼舌头。”
颐行嗳了声,“那我这就回去瞧她。”
大辫子一甩,兴兴头头往他坦里赶,才走到琼苑右门上,就看见个戴着而巾的人从小径上过来。她一喜,站住脚叫了声夏太医,“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念叨您呢,不想在这儿遇上您啦。”
这叫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许是吧
夏太医扬眉说“姑娘念叨我做什么我才刚上安乐堂去了,想起大脸银朱姑娘的伤,特绕过来看看。”
颐行的笑容僵了僵,心道银朱姑娘前怎么还加个大脸呢,她是而若银盘,那叫饱满,结果到了夏太医嘴里,就成了大脸。
可她没法儿说什么,毕竟他给银朱治了伤,回头还打算再问他买瓶太真红玉膏呢,因此便按捺了道“银朱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过笞杖伤了经络,下地走道儿的时候,迈腿有点疼。横竖您到这里了,那就进去看看吧,给开两幅药也成啊。”
可夏太医并没有挪步,“受了那样的伤,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看了也没药可吃,拿我上回给你的药油,早晚揉搓,使其渗入痛处就行了。”
颐行哦了声,心里又开始彷徨,不知道上半晌遇见的满福,话里有几分真假。
其实干脆向夏太医求证一番,心里的结也就打开了。她吸了口气,刚想说话,见夏太医低头打开了药箱的盖子,从里头掏挖出一个纸包来,回手递给了她。
“拿着。”
颐行迟疑了下,嘴里问着这是什么,接触到的一瞬间闻见了那股大料的香味,立刻就明白过来,眼巴巴瞧着夏太医,欣喜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夏太医瞧她那模样,心里鄙视得很,觉得这丫头还如小时候一样没出息。但见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闪动着感激,也就不计较她的窝囊样子了,有些倨傲地调开视线,只拿余光轻扫她,负着手说“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皇上吧,这是御赐的,皇上赏你酱牛肉吃。”
颐行捧着那酱肉,听了他的话,有点回不过神来,“御赐牛肉我也没立什么功啊,皇上怎么能赏我呢”无论如何肉确实在自己手上了,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恭恭敬敬长揖了下去,说,“奴才尚颐行,谢皇上赏肉吃。”
一国之君赏罚分明是必要的,夏太医说“其实也不算全赏你的,是我今儿给皇上请脉,皇上念我这阵子劳苦,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就顺便提起了你。你上回不是托我给你美言吗,我美言了,皇上还记得你,说小时候就认得你。”
颐行啊了声,“皇上是这么说的吗说小时候就认得我那您听他声口,话里话外咬不咬槽牙有没有分外眼红的意思”
夏太医心说很好,居然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自己不反问她原委,难免引她怀疑,便明知故问“姑娘为什么这么说你和皇上结过梁子吗皇上为什么要冲你咬牙”
这个不大好解释,颐行伸出拇指和食指,艰难地比划了一下,“就是小时候有过一点小误会,我得罪过当年的太子爷。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大人大量,想必早就忘了”可是她又不放心,低头瞧了瞧这块酱牛肉,“是您和皇上说,我想吃酱牛肉的这牛肉里头不会加了什么料吧皇上会不会借着这块肉,秘密处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