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到周百合父亲那一代时,已经是第四代了。除了祖上那一代老祖宗声名极好之外,周家后人都只是循规蹈矩的人物,并没有什么出才惊艳之辈,到了周百合父亲这一代,更是没有任何的建树,若是再没有为朝廷立下大功,到周百合兄长这一代,周家的富贵便该到头了,越是往下,越是更差,直到由权贵变为平民。
为了延续自家的富贵,周家开始想尽办法找门路。当时太子与越王争储,周家加入这场争储战营之中,想要凭这从龙之功而得续王爵,因此站在了风头鼎盛的太子身侧,只是为了不至於竹蓝打水两头空,当时的周家一面讨好太子的同时,又一面开始想要讨好越王。
太子为嫡皇后所生,可惜嫡皇后早逝,越王乃是贵妃所出,且极得皇帝宠爱,这两个天家皇子身份尊贵谁也不遑多让,周家明面倒向太子,背地里用女儿周百合与站在越王身侧最得力的南平候叶家的世子定下了亲事。
从小因为家庭缘故,周百合受周家富贵,自然也希望娘家昌盛永久,她对於这桩婚事并不反对,甚至十分欣喜,叶世子虽然小小年纪,可却文武双全,且一表人才,叶家不像是周家这样蒙祖荫的门第,而是真真正正凭借自己的军功一步步往上爬的,不止地位远较周家稳固,且论实权来说,也比周家在朝廷之中受看中得多。
叶世子十五岁随父出军,屡次立下战功。十七岁便被皇帝封为御前侍卫,宫中行走,甚至皇帝曾说明,等叶世子成婚之后,待他达到弱冠之年,便必会重用他。
周百合少女怀春,对於叶世子这样一个外表身份样样与自己般配且又出色的未来夫君自然是喜欢的,她满心欢喜的等着自己十五及笄嫁叶世子,为他生儿育女往后为叶氏门楣主持中馈时。皇帝突然病倒,临死前废太子,立越王为储。皇帝死后新帝登位,开始清算旧帐,周家这样当初拥立太子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哪怕周家背地里也曾与叶氏议亲,可是周父这样墙头草似的性格却为新帝所不喜,找了个由头,将周家连根拨除。
虽说周家罪行不至於满门抄斩,可全家却被发落。
一家人被流放至营州,周家富贵多年。哪儿吃得住这样的折磨,上头老祖宗病的病。死的死,几位女眷稍有姿色的都没能落得个好下场。营州这个地方自前朝以来就是流放罪犯之所,民风极其彪悍混乱,这里士军众多,流寇也多,周百合一个以前娇滴滴的闺中少女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再加上一路的挫磨。到了营州就病得起不了身了,在恍恍惚惚间。她被人以五文的价格,卖给了当地颇有凶悍名声的青皮恶霸,当地一个杀猪的屠户张洪义家中为妻。
这张洪义已经二十岁了,祖上曾是罪奴,被发配营州五年,后面呆在这边也不愿意回去了,就在这里落地生根。
此人是当地小青皮,行事极端凶恶,又一身蛮牛般的力气,哪怕在这营州这个混乱的地界中,他也是颇有恶名的,再加上他出身不好,祖上曾有人犯罪,这人父母早亡,家境又十分贫困,再加上长得五大三粗,又黑又壮,齐国流行面白脂粉的男儿,他这样的形象并不受妇人待见,平时别人见他便吓得双股颤颤,因此到如今还没有娶妻,周百合被五文钱卖给他时,他全当是买了个活死人了,本没指望过周百合活下来的,只想着自己好歹也算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却没想到最后这人倒是活了。
前未婚夫乃是白袍玉面小将,鲜衣怒马,多么英雄无敌,当初叶世子那风姿样貌,周百合见过一回便再不能忘,如今才过了多长时间哪,自己突然就变成了罪奴不说,堂堂书香门第的嫡出姑娘,竟被人以五文钱的名义卖给了这样一个粗鄙无知的莽夫,虽有一把子力气,可样貌不好看,且四书五经样样不通,周百合受不了这个打击,当时一口气险些没能提得上来,便又哭得要死不活。
对於这桩婚事,她自然是心中不乐意的,可是张洪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性格却凶悍,营州这地界男人打媳妇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曾看过隔壁邻居男人打妻儿,那模样周百合以前哪儿见过。她原本养得珠圆玉润,可在家道中变之后,早就已经消瘦苍白,再加上年纪小的关系,身材干瘦头发枯黄,九分美貌也硬生生只留了三分在了。
张洪义虽然没有打过她,但对於这个媳妇儿却并没过什么好脸色,有时说话甚至不耐烦,周百合更怕他,想到自己命苦,时常躲起来偷哭。直到多年以后,周百合已经认命麻木,过得胆小懦弱,仿佛前半生的富贵荣华都是浮云,每日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张洪义这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粗鄙莽夫生活在一起,他一点儿不通情识趣,如蛮牛一般,每日与她说话不超过三五句,几年时间熬得尤其辛苦,两人之间从小生长差距性格为人,都天差地远。
如果没有前半生的风光繁华,兴许不会显得这几年的尤其落魄,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只有这样浑浑噩噩,却是突然之间营州遭受大乱。
营州这边明面上虽然是属於朝廷的领地,但因为齐国之中几乎穷凶极恶的人都在这边,营州县府压根儿对於这一块儿地界的管制无可奈何,极其混乱,再加上与外族比邻而居,时常遭受外族的侵扰,这一年营州大乱,皇帝是派叶世子前来追击外族,平定营州的。
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中,几年时间不见,周百合自己被生活挫磨得早不见当日半分娇美,二十岁不到的姑娘,看上去已经如同三十四五,当日那个比她还要大几岁,本来应该是她良人的未婚夫,看上去却是意气风发,他穿着赤金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中,手提银枪,所到之处无不人人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