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纠结
烛火映照下,孤独凯旋的面目渐渐清晰明朗,他的瞳仁里掺着火热,看不到别人,紧紧盯住了初一波澜不兴的脸。那目光如此炽炙,似是干渴已久的人历经千辛万苦,才觅得一点点绿洲。
冷双成默默地看着他,无所回应。
「这就是你,初一,换做常人,即使不是满心惊讶也定流露激动之色,可你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苟延残喘举步维艰。我时常想,如其让我单调地病死,还不如来见你,快乐地痛死。」
孤独凯旋一步一步走到冷双成面前,低下头,凝视他的双眼。
一直没有声响的吴三手,很艰难地转回头,从迷雾般的震撼中清醒,吃惊地唤着:「阿成......」
冷双成面目沉寂,松开了吴三手的左臂,顺势抬起手指,掐住了孤独凯旋的脉络。
「原来你叫阿成......」孤独凯旋咳嗽着开口,「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配知道。我一直有种感觉,只要我离你近一分,你就会挣脱得更远。没有救下你之前,你对我说话尽管谦逊,但还平静。现在见到你,你居然自称‘在下’,初一,你是一定要隔出些距离吗?」
说到最后,孤独凯旋低下头放在冷双成肩膀上,抑制不了一叠声地咳嗽。冷双成轻轻地替他顺着后背,穿过他的发丝,默默地看着吴三手。
吴三手一脸震惊地站在火把底,半晌无言。过了小会儿,他突然又见到了冷双成脸上的那种笑容,似是悬崖峭壁上的迎春花,无语而凄凉。
「公子,在下尚不能自救,又如何救你呢?」
说完这句,冷双成突然一拂孤独凯旋的穴道,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子,转过头对吴三手说:「帮我扶住他,我替他取针。」
「阿成,你刚才的伤......」吴三手冲疑地看着冷双成。
「不碍事,这位公子是我两的救命恩人,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还别磨蹭了,地下城并不安全!」
吴三手伸出手接过孤独凯旋,将他伏在自己身前站定,口中仍然说道:「孤独公子怎么又成了我的恩人了......」
「等会我再告诉你。」冷双成出手为孤独凯旋开始疗伤,吴三手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过了半盏茶时间,冷双成为孤独凯旋逼出了银针,还来不及对吴三手说出什么,身子一歪,倾斜着倒地。
吴三手大惊,平放好孤独凯旋,近身去查看冷双成面容。
冷双成淡淡地呼吸,双眼开开合合,脸上汗珠暴发如瀑。吴三手将他扶起身子,靠着洞壁坐好,一边用衣袖替他抆拭脸颊。
过了许久,冷双成呼吸平稳,慢慢地挪动身子,开始打坐调息。
一时之间,洞穴内又恢复了先前的静寂无声。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冷双成睁开眼,对着吴三手淡淡说道。
吴三手落在冷双成面目上的眼光来不及收回,倒也不扭捏,爽朗一笑:「阿成就是深知我心。」
「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施针时需使用师傅教我的心法和手法,牵动宿疾,疼痛片刻便没事。」
吴三手惊呆不语,心中一时感慨难平。过了会,又问道:「这位孤独公子......」他默默地遣词造句了一番,「是你的旧交?」
「不是,这个说来又话长了......」冷双成开了个头,简短地对吴三手说了自己自离开辟邪山庄以来,所发生的几件大事,包括孤独凯旋为了不毒害吴三手,宁愿抱着羸弱的身子,生生受了那枚银针,但是绝口不提聂无忧的秘密。
「孤独公子体质虚寒,需要在温暖之处静养才能缓解痛楚,多日劳累,他气血攻心虚火上升,脉象不稳。现又被人拍进长针折磨躯体,估计又是着急赶来会和我,所以孤独公子的处境,目前最危险艰难。」
吴三手看着冷双成,欲言又止。
「如你所见,我是名女子。」冷双成看着吴三手,平静地说出了他心底的疑惑。
想是刚才众多的震惊纷至杳来,让人应接不暇,此时的吴三手倒也显得镇定,他的目光移至孤独凯旋身上,淡淡地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冷双成沉默地站起身,取下火把映亮了洞中四壁:「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会想出各种方法医治孤独公子的宿疾,但是公子的心病,我无药可医也无能为力。」
「阿成,你当真是......」吴三手看向冷双成,后半截话语又吞没于腹中。
淡淡的火光下,冷双成的侧脸藏于阴影中,随着轻轻跳跃的火苗,明灭可见她忽明忽暗的容颜,似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寂冷凄清。默然站立许久,才听到她有些木讷地说:
「孤独公子的悲凉我感同身受,公子的厚爱我承担不起,因为我时刻也是这般活着。」
「我一直怀念着一个人,像月亮那般慈悲温和之人。这个人一直在我的心中,满如盈月夜夜不息。尽管他已故去,但我从未感觉他的离开,因为他,时刻陪伴在我的身边,一颦一笑散落于尘,融入了我的呼吸,一浅一近直达心底。」
吴三手听着这无任何情绪起伏的语声,尝到了喉间翻起的酸涩。他想起了初一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渐渐有些明了面前之人。
她将痛苦抑制在最深处,啃噬得屍骨无存时,才能化成那一阵阵平波无疾的风,从纠肠百结的魂灵中穿出,在空旷沧桑的大地上发出营营哼鸣。
「不该来,终究让你为难了......」
静寂的山洞内,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吴三手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孤独凯旋已静静站起,靠着洞壁默默看着冷双成的背影。
「我的本意不欲如此,只是控制不了心里的疼痛,一听到你的消息就飞奔而来。你不必担忧,这是我自己的抉择,似那飞蛾扑火,贪恋的就是最后一丝欢想。」
吴三手嗫嚅着唇形,心里默然一叹,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冷双成持着火把,背对两人凝视壁上,默然了许久。吴三手看不见她的表情,猜不透他心中现在何想。
「孤独公子,你还能走吗?」她平静地问了一声,仿若先前一切不曾发生,「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孤独凯旋轻咳几声,拉拢了双襟,淡淡地说:「你进来时便知晓一旦引爆琉璃火,整座山城瞬间即覆,还谈何逃生?」
「琉璃火?」吴三手哑然出声,「唐门镇宗秘宝琉璃火?」
「是。」冷双成举起火把,率先缓缓前行,「我本来一直好奇辟邪少主为何苦费气力每日为你驱针,现在看到洞中四壁,一切了然。」
吴三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后影,无法发出声音。
孤独凯旋取下吴三手放置的火把,沉默着走在最后。
「我刚才抚摸内壁,发觉滑腻不能钝手,显然有人早我们一步进入此地,涂满了油脂。这是一种滇藏密产黑油,混杂火药,遇热即熔,引火即爆,威力无比。辟邪少主想必将琉璃火早已拆封,涂抹壁上以待时机,而这个期限,就是今夜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