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无衣。」
冷双成能够承受起所有猜想,忍受所有后果,惟独没有想到过魏无衣。这个名字对於她是陌生而熟悉的隐痛,如同长在身上的伤疤,你不去揭开碰触,永远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可是此刻在秋叶依剑口中说出,她就知道这个结果是千真万确,顿时一阵声音仿似渐渐低沉下去,她轻轻摇晃了两下像是在汪洋大海里紮了几个浪头,爬起后茫然地走到椅子上坐下。
「我见你庆典上多看了魏无衣两眼,就知道你认出他了。」秋叶依剑一边冷漠地说道,一边走向瞪大了双瞳的冷双成。「子樱看中了御林军统领的身份,私下结交魏无衣,引诱他做了入室之宾,子樱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打那名西夏使者的主意。」
冷双成的思绪退到一片浩瀚苍茫的水波里,随着秋叶依剑平淡无疾的语声一上一下的起伏,魏翀刚正坚毅的脸一直浮现在她眼前,这本是她想极力救援的人,允诺照看的人,无奈在世道变迁中吞没了性命,却留给了她一道硬伤,她不想重复目睹阮四之死那样的痛苦......
在逐渐回神的过程中,冷双成听明白了秋叶依剑讲给她事情的前因后果,道理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关於「情」字和「利」字:
冷双成素未见面的萧乔是个武痴,西夏、荆湘境内高处不胜寒的寂寞高手,但是却无法逃脱世俗,爱上了对他虚情假意的子樱,纵容默许了她所有为非作歹的行为。明日就是西夏使者最后回朝期限,他们在等禁城里魏无衣的行动,魏无衣平素按捺不动一方面是在职权范围内使者被杀,他也难逃干系。一方面他也并非完全是色令智昏之人,多少存有忠厚善良之心。
使者、秋叶依剑、赵应承三人,任意一人在宋朝土地上消失或者是丧失生命,都可以挑起两国之间的争端。
秋叶依剑唤了冷双成两声,察觉面前之人魂游天外后,冷着脸伸出两指弹了弹她的额角。「那道柱门,子樱走进去是逃生的通道,魏无衣走出来就是欺君罔上的罪名......」
这正是冷双成担忧的地方,她听了秋叶依剑的话,势必也猜测出魏无衣无论是否得手,一定会想办法来和子樱会合的结局——而她没有任何立场来劝阻这一切事情的发展下去。
「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我成见太深轻易不会开口请求......你真是个傻瓜。」秋叶依剑冷淡自持地说完,见她仍是低眉敛目沉寂的容颜,忍不住又开口说道:「背负太多,责任越大。」
冷双成一直沉默不语。
秋叶依剑低下头看着冷双成,她的眼睛冷澈幽深如寒潭水清,眸中渐生神采亮如一束星光。那双眼眸里或许有过迷茫,有过痛苦,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总会归於阅尽沧桑的坚柔并济,聪慧不疑。
他见过这种坚定不移的目光,他执念于这种刻入骨子里的记忆。心中如同有一湖光亮在轻轻晃荡,层起涟漪后扩大成无数个水纹,秋叶依剑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冷双成。
「碰上这样的你,叫我如何是好。」一种淡薄的怜悯沿着他墨黑的长眉,挺立的鼻梁,曲线俊雅的下颌朝下蔓延,顷刻布遍全身。他的环抱紧致的双手搂住冷双成上半身,身子微微弯成一轮弦月:「我出去之前,其实想和你多待一会,但是待得越久,我就控制不了我的决心。」
冷双成慢慢地挺直身躯,在这种君子式的怀抱中竟也不曾挣扎,在秋叶依剑平静冷淡的语声过后,他那轻微的触动让冷双成缓过心神默默思索:秋叶依剑往日处事心计深沉、谋定而动,今夜为了救出程香与她,贸然赴宴深受折磨。听他言下之意,仿似此刻的真情流露尽显他的一丝脆弱,这么冷酷强硬的人居然害怕心中有了情,剑便变得驽钝沉重......
秋叶依剑察觉到了冷双成细小变化,深深吻了吻她的头发,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公子。」冷双成犹豫一下,叫住了他。
秋叶依剑背对着她,嘴角默默掠开一丝微笑。
「公子目前身受蛊毒,又不避讳接下几掌,内力损伤严重,如此出去是否还有胜算?」
「原来你知道这么多事情。」秋叶依剑凛然伫立,又淡然说道:「你能问出此句,实属不易。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抱起子樱跟上来。」
冷双成目睹那道背影踩着沉稳的脚步走出,心下稍安。她利索地为子樱穿上外衣,将她双手环抱而起。经过流光溢彩的琉璃柱前,她顿首看了一眼,心底有个声音同时响起:魏无衣,莫要走出这个门,否则秋叶依剑不会再放过你。
开封西侧金梁桥街仍是彩楼相对,绣旆相招,掩翳星辉。如果罔顾通街层层林立的两方人马,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玉云飞」九天圣地。
秋叶依剑披着月光冷漠走出楼阁时,众人不禁均微眯了眼。银月轻纱无损他凛冽天成的气息,相应地为他勾芡出一层迷蒙疏淡的轮廓。他自月色中破影而出,冰晶双瞳一扫众人,冷冷说道:「萧乔,既然我已出现,意味着什么你也明白。」
赵应承站在垂柳之旁,他的身侧三老严实守护,白衣胜雪的喻雪落后一步伫立。五人面目冰凉,身形如同钉在地上纹丝不动,牢牢地目视前方。
成「回」字排列的银色水饮中走出一人,瘦长身高,双目炯炯,他的脚步悄无声息,面目自双眸以下遮掩在白色面巾中,看不分明,但所有人看了下他的双手和他的双眼,均知此人必定是萧乔无疑——因为没有人有这样一双干燥有力的手,没有人有这样一种穿透人心的眼光。
萧乔自出场后站定,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颤动。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不过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秋叶依剑盯着萧乔的双眼,语声依旧冰冷。他的身后沉默地走出欣长人影的冷双成,她略略躬身一礼,从容不迫地放下了子樱。
冷双成垂手退至一旁,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后,又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赵应承。
赵应承看了看面前黑发白衫的少年,微微沉吟,推断出他便是秋叶依剑所提及的「第五个人」,心下正在诧异间,又听得秋叶依剑冷漠地说道:「世子,唐五在大厅,程香在水底。」
赵应承会意朝喻雪拱了拱手,喻雪面容亦是冷漠地从左袖抽出一把细窄的长剑,森然指地。
秋叶依剑一伸右手,从紫色冰绡衣袖中露出修长稳定的手指,说了一个字:「剑。」
兰君上前,将一把莹白剑鞘的长剑恭敬放置他手里。
冷双成打量一眼,看到剑形长峻古朴,握在秋叶依剑右手之中,暗冷的外鞘在月色下折射着白光,冷漠地带有睥睨众生的光影。人和剑都是浑然一体的高贵桀骜,很容易让人想起四个字:剑如其人。
萧乔看了一眼秋叶依剑右手,突然开口说道:
「蚀阳,上古神兵,卫子夫所锻剑器之首,剑长三尺九分,剑宽一寸半,全身嫣红如血,锋刃厚积如雪。传闻公子自从古井一役,从未使用此剑,因为剑若离鞘,定嗜血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