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2 / 2)

无方少年游 四木 3854 字 1个月前

他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在随行的催促下,策马离开。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与我同年的李天啸古道热肠地留给我一件斗篷,竟成了日后相认的信物。八岁的我已经流浪了半个中原,八岁的他锦衣玉食,却生的一副菩萨心肠。

……

师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在妓院里打扫后院,跑跑龙套。

我每日居无定所,担心仇家找上门来,不断地混入人多的市镇,走过了很多地方。最方便的混迹办法就是跑到江湖流浪卖艺的队伍中,一边涂了个花脸登台为他们赚取银两,一边又被逼着学些民间的伎俩。

圆鼓鼓的大叔口吐一口烈火,我轻车熟路地避开;晚上疲劳得睁不开眼睛,还得提防隔壁阴恻恻学猫头鹰叫的腹语哥哥......最让我受益匪浅的事,便是学到了唇语。

「西侧的万花楼要招小厮,要不叫那孩子去吧,跟着我们风餐露宿的怪不容易......」好心的婶婶开了口。

班主抽着旱菸,磕了几下鞋底:「那地方毕竟不干净......这孩子生的细皮嫩肉的,怕是好人家跑出来的姑娘......」

我在黑暗里默默地鞠了躬,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温暖我的地方。

万花楼是名副其实的万花楼。

如花美眷、如斯少年、繁复长廊、绿荫红缨。只要是我能想的出来的词语,都可以在这里找得到影子。每天看着倚楼卖笑的面容渐渐僵硬,每天看着虚与委蛇的人们来来往往,直到有一天师傅出现在我面前。

师傅走进后院时,秋日的太阳淡淡地投射出一层模糊的光晕。她仅仅是扫视一眼四周,周围的护院们便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去哪里都可以,这里不行。」她盯着我的眼睛说道,「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还有事情去完成。」

我握了握笤帚没有作声,我认识她,但我并不了解她,当时的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尽管她应允了父亲的托付。

「你父亲死了,临终前叫我告诉你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活下去』。」她冷淡地背着手,低视紧抱着笤帚颤抖的身子。「我给你一个选择,如果出了这个门,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如果不出这个门,你就是几年后的西街花伎。」

绿杨荫里,芙蓉架下,师傅就这样镇定地站在秋阳里,等待着一个八岁孩子的回答。彼时的我也不知晓,师傅为了我,与师公伍文赋——父亲同科及第的武状元——割席决裂,仅仅就是为了对父亲的承诺。也不知道师傅为了考验我,一直尾随我身后,看我是否能承担痛苦与挫折,这就是一个放养绵羊的牧者。

我拜师时,正是大雪纷纷的季节。隆冬大雪,万物沉寂,雪中却俏生生地立着师傅的身影,因为我的冲缓,没有立刻出那道后门,师傅决然不应,不收我为徒。

「江南风景如画,我家更是医药世家,我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坐享其成,偏偏站在大雪里耐着性子跟你说话?」师傅冷淡如斯,长眉飞斜。

我双膝跪倒,深深拜服於雪地中,无法言语。

「是什么事情让你害怕得来找我?」

我的身子一震,因为这个女子的犀利。

「是被吓着了吧?你以为那些男人不会打孩子的主意?」也不待我回答,她转过身朝木屋走去,冷淡地说:「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恒心,你接着跪吧,死了我能救活你。」

大雪加诸身上我都不觉得寒冷,因为我见到了师傅,她尽管冷漠,但她不会伤害我。我害怕别人的靠近与粗鲁,源於极早的猫头鹰哥哥和万花楼的□。

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

时光易逝,转走十个金轮交替,我长到了十八岁,是答应师傅出山的年纪。

十年来的练武生涯枯燥乏味,每当我喘不过气来时,总看到师傅冷淡的目光,想到她为了我抛家弃夫,咬咬牙就挺了过来。师傅送了我几份大礼,虽说武技不是最强,但是这几份大礼够我在乱世中存活下去——月光,风中一抖便伸得笔直的神兵,柔软似水,偏偏见风变寒,秋水般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医术让我自保,药裹的身子不怕捶打鞭笞。

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在那草木不生的北方,有一个很深的大海,那就是天池。

雪峰倒映,云杉环拥,碧水似镜,风光如画。这是我到达顶峰时看到的壮观景象,我第一次震撼惊呆,久久站於山巅大声呼唤:父亲,父亲,这就是海吗?

没人能回答我,我潸然泪下。

由於师傅的引荐,我去拜访了左金指先生。先生打量了我下,嗤笑一声:「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我咬着嘴唇说道:「先生要怎样才能授我赌术呢?」

「你要学赌做什么?」老先生年近耄耋,心性如同孩童。「落英那丫头只不过救过我一次,还不够我拿压箱底的手技传给你。」

「先生。」我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给他磕头:「先生如何才肯收我为徒?我学先生赌术是为了於长安进阶,引出灭门仇人。」

「好,据闻当年冷举子一家惨遭灭门,的确是十年不破的冤案。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有这个勇气,渡过冥海横穿北漠,我就倾囊相授我的赌术。」

海的博大深广令我难以想像,我这瘦长的身躯是无法一个人游过来的,於是我搭乘了胡商的船只,碰到了小玉。

船上的人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终日只是畏缩在厨房,做个沉默利索的伙夫。

小玉进来后,整个舱底都是漫天星光。她盈盈一笑:「哥哥,来帮我打桶水,我用海水凉镇海蜇皮煮汤给你吃。」

我默默地看着这毫无心机的笑容,心里只觉得羡慕不已:如此开朗的女孩子,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小玉成功地迈出结识我的第一步,然后顺理成章地留在我身边,照顾水土不服的我,包括教会我胡语。她像个唧唧喳喳的黄雀,轻盈地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有时候比划着据她所言的绝世刀法,只是这套刀法后来在围击时有缘得见。

这是第二个毫无功利对我好的人。

Tip:移动端、PC端使用同一网址,自动适应,极致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