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准备
碧水池中白莲盛开,频频簇立如同汉殿三千佳丽,浓妆艳抹各具芳香。晶莹花苞染上一抹淡红,风骨婉约娇柔,冷双成对花拉扯下清风拂起的衫角,自嘲一笑。
荷叶碧绿如洗,自带沁人清香。晚风来疾,叶边款款卷起,如同青衫飞扬。
她怔怔一驻,仿似青衫秀雅的林青鸾出现在面前。
秋叶依剑一袭白衣立於门阁,静静地等待冷双成走过来。途经荷池时,她侧目观望荷叶,这一切都落入他波澜不兴的双眸里。
冷双成回神目视前方,察觉秋叶依剑面罩冰霜,俊挺身子如同冬色淡远的山峦,即刻正容敛袖走来,心里暗咒不停。行至身前,温和问道:「肚子饿么?可要传膳?」
风牵紫带,长眉连娟,秋叶依剑见着冷双成温秀端容、指抓袖口乖顺模样,缓缓低下唇去。冷双成悄悄闪身避过,两目如风探视室内。
「在找谁?」秋叶依剑负手而立,沉脸冷问。
室内一片清凉,冷双成碰碰他的身子,说道:「吃饭好么?我饿了。」
光线暗淡下来,花梨紫檀桌上琳琅满目的膳食淡香嫋绕,顷刻遣退晚景凉白之色。冷双成持箸替秋叶依剑挟了几次鲜蔬,一声不吭地进食。夜色如繁枝散落,厅内昏暗相隔,一缕一缕零散如庭前飞花。她默默品味金色笋鮓时,觉得也不过区区,颇有些食不知味之意。秋叶依剑突然冷冷说道:「还没回魂么?」
冷双成玉箸一动差点掉将下来,转首一看,秋叶依剑面前乱七八糟堆满了各色鲜蔬,甚至还有他厌食的脯鮓鱼肉,五彩纷纭倚叠如山。她连忙撤了食盅,请人再取一副干净的食用,极快将晚膳对付下腹后,微低眉眼盘算心事。
秋叶依剑冷漠扫视一眼,斯文进膳不慌不忙,芙蓉汤滑润爽口,他细细地尝了几匙。冷双成见状,心内如焚,面色却越发温和:「多吃点,多吃点。」
秋叶依剑端坐不动,口中冷漠说道:「九丝。」冷双成瞧了瞧桌面,醒悟过来,急忙起身为他取来银针九丝,秋叶依剑仍是未动,她想了想试着挟给他,见他如数吃下,不由得又是腹诽一声。
杯匙脆声如珠,发出叮叮碰撞,冷双成如法炮制侍奉秋叶依剑用完晚膳,一直耐心地看他喝下一碗汤,心内微微松口气。秋叶依剑抬首方问一事,淡淡风声掠过,冷双成已一溜烟地走得不见人影。
玉兰灯罩发出莹白光亮,四处雪壁如昼。银光紧持灯盏,银色衣衫与光辉融为一体,柔亮俊雅犹带珠光。他静寂凑近白兰灯,仔细观察冷双成浸炼火药的步骤。
四方红木桌案上堆满各种矿物、材料,苦寒气温的地霜、淡黄如菊的硫磺、漆黑胜墨的干炭,均是研成粉末。冷双成按七二一的比例合在一起,倾倒滇藏黑油中反覆提炼。
「夫人,这样有效么?」银光瞅了半晌,好奇问道。
「说了别唤我夫人。」冷双成忙得头都不抬,回道:「你家公子炸古井时不正是用这种藏油么?我在一仙居试过了,火药在水底都能炸开,涂抹箭矢上绝对没问题。」
银光踌躇一下,道:「公子下令,对夫人不敬者立斩。」
冷双成见屡禁不止,叹口气问道:「银光公子的箭矢是铁脊箭还是锥箭?」
「是金银铁脊,稍有改良。」银光极快熟练回答,又取来一支金箭递给冷双成。冷双成就火旋转箭身,灯罩上立现一道凛冽生寒的光芒。她倒转箭头细细查看,顶端呈三棱山形旁附两翼,银光解释道:「箭头刺入敌身后,两翼倒刺镶合伤口难以拔出,血槽如同汲水般抽出敌人血液。」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当年正是秋叶依剑用此箭射穿了我肩膀。」银光暗呼后悔,冷双成将箭矢浸渍火药油,带着银光来到较宽阔的户外。
玄武胎弓银白如玉,冲霭夜色难掩光晕,上弦月般温和素雅。冷双成掂了掂弓身,心道弓如君子,运气展臂拉开了银弓。
弓形稍显叶状,冷双成运足十成功力,仍是半展如残月,她不禁喟叹:「玄武胎弓,羽飞如注。非强劲臂力无以驾驭此弓,卫子夫神兵果真名不虚传。」
银光莞尔一笑,瞥见一抹人影后,恭声说道:「公子。」
秋叶依剑自明净如水的月色下走出,清冷魅惑一如身后扶风花木。他悄无声息地贴近冷双成,立於她身后站定,双手扶握她十指。
秋叶依剑手指冰凉,气息冷如霜露,胸膛处透出一股淡香。冷双成敛住心神,沉稳问道:「好了么?」
他手臂微微伸拉,弓形饱满如盘,冷双成暗惭,只听得他又冷淡说句「放」立即松开翎尾。「嗡」的一声回响,金箭贯入树干,生生将树身撕裂漏斗倒插的碗大窟窿。
冷双成听闻声响,脱身时拐臂撞向秋叶依剑侧肋,秋叶依剑皱眉松手,她不落痕迹跃上前,笑道:「成了,就用这对付日月金轮!」
银光看看树身,听明白了冷双成的解释:箭头裹油对准武器顶括插刺进去,环翼倒挂封住火药散射,藏油已获证实能蓄热,又恃箭矢飞射挤压力度到位,所以持金轮者必被反噬。
就寝时,秋叶依剑催促冷双成再次沐浴,冷双成心知他洁癖习性,故意在浴池磨蹭大半刻,估摸着他已不耐睡下,这才摇摇晃晃地摸回寝居。
室内纱幔盛风鼓起,带来夜风的清凉。星亮如眸,熠熠含情,月夜下的花林繁香阵阵,香气弥漫流转至天外。冷双成纷乱猜测林青鸾去处,默然思索半晌也无头绪,於锦榻上疲劳睡去。
酣眠半夜,仿似身处青州密林再见初生红日,焕然如新跃出水面,宛如上苍赐给大地的洗礼。她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坐起腰身。
冷双成回神四视,秋叶依剑睡在身畔,缓缓睁开双眼,刹那的暗哑消退,他的眸色也如红日初升,拂照炙人光芒。
「唤我做什么?」他好脾气地替她抆抆冷汗,嘴噙得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