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十分喜悦,让齐王扶起许俊,自己拉着许京华的手,让她起来,含泪道:「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又转回头看许俊,一别二十八年,当年的稚童,不但生了自己的孩子,还两鬓微霜,有了老态。
她眼泪瞬间又掉下来,心里却明白伤感无益,便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孙女,回去榻边坐下。
「来,俊儿,好好同我说说,当年你们北上都遇上了什么事?怎么你爹那么早就去了?你怎么后来又去了怀戎县?我听说那儿已经到草原了。」
许京华坐在太后身边,发觉旁边侍立的宫女们眼睛都红了,脸上也有泪痕,显然刚才都跟着哭了,一时有些惊奇,又瞧见齐王和郭楮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两盏热茶来。
「母后,让大哥和侄女喝口茶吧,又说话又流泪的,肯定口干。」齐王笑眯眯道。
他故意逗趣,太后自然听得出来,就斜他一眼,和许俊说:「这是你小兄弟,叫刘毅,今年二十,封的齐王。」
於是许俊和齐王又重新见兄弟之礼,许俊很是拘谨,不太敢受齐王的礼,太后却说:「安心受着,兄长就是兄长。」
齐王也笑道:「大哥可能不知道我,但我从小就知道还有个大哥,娘总念着你,想找你回来,所以同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来,先喝口水,找到了就好了,别后诸事,慢慢说,不急。」
许京华父女各自喝了一杯水,太后趁着这会儿,抆了脸上泪痕,回来揽着许京华,听许俊讲述他们父子的遭遇。
「我们一路北上,开头还太平无事,到半路——我也不记得那是什么地方——突然抽壮丁,我们投宿在农户家里,我爹和那家的男人都被抓了去,我吓得不行,只知道哭。那家人倒好心,也没赶我走,后来,过了一两天,我爹和那家男人又一起逃了回来。」
许俊想起那时的情景,神色有些沉重,「说是来了乱军,县令逃了,也没人再管他们,他们就趁乱跑回来,带我们逃难。那时大家都往幽州去,乱的不得了,常常连着两三天都在饿肚子,有时路上为了点吃的都要打架,我爹就是那时候被人打伤的。」
逃难路上,哪有地方看伤?许俊的爹就这么一路硬撑着,带儿子赶到了幽州潞县亲戚家。
「我们一路逃难,身上带的盘缠早用尽了,堂伯倒也帮着请了大夫给我爹看病,但大夫说,耽搁太久,治不好了。」许俊声音低哑,「没两个月,他就去了。」
太后唏嘘半晌,又问:「埋在哪了?」
「就堂伯他们村,东山边儿上吧。」许俊说完,又摇摇头,「找不到了,当年埋的时候买不起棺材——那年岁死人太多,棺材都涨价了——最后只有草蓆一卷。」
太后落下泪来,齐王瞧着许俊神色木然,倒没有那么难过,忙岔开话问:「那大哥怎么后来又去了怀戎?」
「我在堂伯家呆了几年,刚大了,能做些活,老段使君死了,幽州乱起来,羯人就来攻打,我虽然还小,也被抽了丁,上了战场。」
太后一惊:「你还上过战场?」
许俊点点头,伸手摸摸伤腿:「这条腿就是被马踩断的。不过我还是走运,捡回一条命,跟着段家一支部族去了怀戎。」
太后撑不住,眼泪成串滚下,许俊瞧见,也眼眶含泪,许京华挨着太后坐着,忙劝:「祖母别哭,过去的事了,现在这不苦尽甘来了么?」又伸手拿袖子给太后抆眼泪。
「这孩子真懂事。」太后侧着脸,让许京华帮自己抆泪,同时细细瞧她,「更像你爹吧?确实也有些像毅儿小时候。」
许京华怕他们再哭,故意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真的吗?我爹一直嫌我丑,说我不像他,从小就好看。」
太后回头看一眼长子,嗔道:「有这么说自家姑娘的吗?」
许俊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却只笑不答话。
「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大约就是没长开,等我像齐王殿下那么大的时候,一定就好看了。」
齐王笑道:「不用那么久,一年半载的,养养就好了。」又说,「怎么还叫齐王殿下?不嫌罗嗦么?叫叔父。」
许京华笑嘻嘻地:「叔父。」
太后见她性情活泼,毫不认生怯懦,心中喜欢,转头问儿子:「京华她娘?」
「过世了。」许俊低声道,「姓孙,也是京城人,逃难去幽州的。京华这个名儿,是我们俩合计着取的,不忘故土。」
许京华从旁插嘴:「其实白大叔不找到我们,我们也要进京了,我爹答应过我娘,等京城收复、天下安定了,就送她回来,落叶归根。」
许俊没干的眼泪又流出来,却低声斥道:「没规矩,谁叫你插嘴了?」
太后也听得伤感,伸手揽住许京华,叹道:「二十多年战乱,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齐王听着话音不对,再这么聊下去,不又得抱头痛哭啊?刚想找话题岔开,外面来人禀报:「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太好了,救星终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