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留在这儿坐以待毙,我得赶紧逃。
闪电将漆黑的夜幕撕成两半,下端没入北方连绵不断的邙山。豆大的雨点转瞬落了下来,打在泥地上劈啪有声。
雨骤风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从小生活在洛阳贺府的方圆之地,最远也只去过邙山扫墓,熟悉的地方只有家里、皇宫、别苑那几处地方。祖父说洛阳往西还有新安、渑池,往南有颍阳、汝州,往东有管城、陈留,还有那更遥远的、只在文章里听说过的巴蜀、荆楚、苏杭、岭南。
出了洛阳天下那么大,我却不知能逃到哪儿去。
跑出去一段路,风雨里传来朱二尖锐刺耳的嗓音:「樊大哥哥,那小娘子不见了!你的金蛋跑了!」
他们一定追上来了,不管骑马赶车还是徒步,我都跑不过他们。我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手脚都在发抖,只靠着一口气支撑。
贺琚追我的时候我遇到了岚月,从澜园跑出来遇到了邵东亭,从邵东亭手里逃脱遇到了樊增,这回我还能遇到谁?是一个更坏更凶恶的坏蛋吗?
听说邙山里有狼,夜间会结伴到附近村落狩猎觅食。我宁可遇见一群狼,被狼吃了也好,我不要再看到这些人丑恶的样子了。
樊增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不远处,朱二跟在后头嚷嚷:「哥哥等等我,我跑不动了!」樊增駡他:「没用的东西,连个丫头都追不上!」
其实我也跑不动了,但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轻易得逞。
雷电一阵急似一阵,雨越下越大。没有闪电的时候四野一片漆黑,远处一点微弱的灯火摇摇晃晃,逐渐由远及近。
借着闪电的白光,我辨认出那是马车檐下挂的风灯,那辆车正朝我们这边驶来。
难道是邵东亭?他还没走,仍在附近寻我吗?
前有豺狼,后有追兵。
算了,就正面迎上他罢了。我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我也逃不掉,左右都是生不如死,让他们两拨人狗咬狗好了。
我甚至想,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就等两边聚到一起时落个雷下来,把我们全都劈成焦炭。
我被地上的土坑绊了一跤,扑倒在泥水里。樊增和朱二从后面扑上来,一个反剪扭住我的双手,一个手里拿着麻绳想把我捆住。
与此同时,那辆马车也到了跟前,有人从车上下来。
压在我后腰上的重量忽然一松,樊增放开我站了起来,往后退却。
朱二说:「哥哥别怕,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我去拦住他,你把这小娘子捆了!」
樊增的声音却带着恐惧:「快走。」朱二没反应,他又大吼了一声:「我叫你别管了,赶紧走!」
朱二吓了一跳,樊增已经把麻绳一丢转身跑了,他也连忙丢下我跟着飞奔而去。
邵东亭,这么可怕吗?
风灯到了我跟前,头顶上的雨也停了,一把伞爲我挡住了风雨。
我满头满脸都是泥水,费力仰起脖子才勉强看到他的脸。
不是邵东亭。
怎么会是他……虞重锐。
难怪樊增一看到他就跑了。
我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再遇到虞重锐。不知道爲什么,看见他我隐忍许久的泪水好像变得更难忍住了。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把桐油雨伞往我身上偏了偏。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笑:「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向我伸出手,想拉我起来,我没有回应。我趴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看了许久。
他挑挑眉,把手缩回去,也蹲在地上看着我。
他见过樊增,还跟他打过架,心里肯定在笑我识人不清,被一个家奴玩弄於鼓掌、逼到这步田地,是个没用的大傻子。每次遇到他我都在丢脸,要笑就让他笑去好了。
他笑我,我却哭了。
因爲他除了一声不吭蹲在那儿看我的笑话,其他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