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常不都是这样起头么,难道还叫她一边难受着,一边上来就软语温存?
他低声叹着,负在背后的手有意无意地垂了下来,却没有再抬起,目光凝着那道模糊的倩影,明明就在门后,咫尺相隔,却好像永远也触及不到。
里面也是一声低低的惋叹:「是我这两日太着行迹,引得陛下使性子……请督主恕罪。」
她没出言解说,也没直承相认,却依着他的话将这「罪名」背在了身上,恭顺中又带着无奈。
这是干什么?
打算像底下那些奴婢一样,顶着一副敬慕的假面孔,只做个听命行事的傀儡么?
秦恪只觉那口闷气又顶了上来,额角也促促地抽跳,可回品着她刚才干哑的语声,又觉那话像是说得心甘情愿,不存丝毫芥蒂。
自幼在宫里长大,后来又兼领着东厂,形形色色的人不知见过多少,早练成了火眼金睛,有时也不用问话,单瞧个样儿,便能一眼洞穿对方的肺腑。
可这丫头却是个例外。
打从第一次见,那种渗进骨子里的硬气劲儿就有点捉摸不透,更无法言喻。后来到宫里,她眼中的倔强仍然时不时出现在面前,内中的冷漠却渐渐淡了,多了几分安适,慢慢有了笑容,也开始会说闲话,甚至还会胆大包天的数落他的不是。
宫里还有哪个奴婢敢如此么?
她确是与众不同,到如今也一样,再心酸难过也不会叫她真的倒下,捱过这口气之后,依旧还会好好地站在那里,重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就像蒲草的种子,风卷不散,反而叫它自由自在,无论落到哪里,便又种下另一段宿命的缘。
她和他不同,既然在这里本就是错,那便不该再错上加错。
他也不是她,既然跟不上,就不该横加阻挠,将她也牵累了。
他笑,唇角撩起却僵在半途。
「没你的事,陛下那边本督自去理会,以后……也不必管了。」
原本已想得坦然,这话却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能听到牙关磨蹭的声音。
周遭略略亮了些,日头出来了。
秦恪没回头看,目光垂垂而定,新霞的淡金色从背后涌过来,漫上门扇,那窍柔的倩影蓦然淡了许多,依稀只能看出个轮廓。
「奴婢懂了。」
里面应承的声音比之前更低,顿了顿又续道:「之前……是奴婢处事不周,思虑浅薄,以至生了这些岔子,但请督主放心,从今以后,奴婢会谨守本分,无论对人对事都不会再有半点妄念,只要留在宫中一天,便会想着替督主办好每一样差事。」
一番表明心迹的话,若是从前听着自然是顺耳合意,如今每一个字都像针芒似的,戳刺着胸中那颗心。
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不必搅缠其它的东西,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想明白了就成,先好好歇着,不急。」
秦恪硬生生地听完,有意无意回得却是头次见她时撂下的那句话。
里面轻「嗯」了一声,像叹息,更像幽咽。
门扇微颤了一下,脚步声曳缓地响起,高丽纸上的影子很快便淡无踪影,只剩下一色微黄。
外间更亮了,日光一簇簇穿过棂花从背后透过来,淡淡的黄也很快显得苍白无力。
他漠着眼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缓缓抬起手来,抚在门扇上,轻轻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