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去,尘灰混着药汤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外面明明天光正亮,屋内却暗漆漆的恍如黄昏。
萧曼看到躺椅上那伛偻干瘦的人正歪在一边张口大咳,不禁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捧了铜盂接在他身下,又虚拢着拳在他背上捶拍。
「干爹,可是……可是胸闷得厉害么?心肺处如何?」
焦芳正浑身颤抖,咳得面色青白,说不出话来,只稍稍抬手摇了摇。
萧曼已摸出他心肺间震荡极大,显然是阴火虚燥,肾气也已大损,或许已有咳血的症状,不由更是难过,也不敢再多说,只继续替他抚揉催呕。
过了好半晌,焦芳才将卡在喉咙里的那口痰吐出来,额间起了一层虚汗,靠在躺椅上喘息,半阖着眼打量她,脸上却是慈蔼的笑意,忽又蹙了下眉:「怎么回事……比上次见你瘦了这么多?」
他半点不提自己现下的状况,反而一眼就瞧出她的面色不好,语声中满含关切。
萧曼只觉眼眶酸涩,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拿帕子帮他抹着口角的残涎:「我没什么,最近宫里事情多了些,歇得……不大好,干爹你……」
「我没什么。」焦芳带着喘息苦笑,「等顺了这口气就好,呵,这老病根子怕是要带进棺材里。」
他掩口又轻咳了两声,追问道:「为了什么事儿歇不安生,八成是恪儿吧。」
那定定望过来的目光不像是猜度,倒像已然知道了什么。
萧曼暗吃了一惊,面色微窘,耳根也有些热烫,急忙遮掩:「干爹误会了,师兄这些日子也是没白没黑的不得安闲,我怎么会去跟他置气……」
刚说到半截,立时醒觉这话像是不打自招,自家便将底揭出来了,当即语塞,口中吞吐期艾起来。
焦芳眼中笑意更甚,只点头叹了一声:「这说得是,恪儿大事上拿得稳,你也从不糊涂,可他的脾气我知道,有时候会由着性子来,全不管人家心里头盛得下盛不下,到头来还是得你多担待些。」
明里不说破,却像点得更透。
萧曼弄不清他究竟是已经知道了,还是全凭看人的功夫便能瞧出大概,总之是不愿再揪扯这事,随口应了一声,便转身到旁边的釜灶前,揭了盖,拿筷子拨弄着里面的药渣检看:「干爹这症不能再拖了,回头我写两个方子,一个调理,一个进补,过些时日应该就有起色。」
「都这把年纪了,治不治还不都是一样,若是早一刻去了,兴许也能见到自个儿想见的人。」
焦芳像在打趣,看她诧异地望过来,却仰头向后靠,望着屋顶:「在别人瞧来,我领着司礼监,批红加印,宫里几万奴婢叫着祖宗,这辈子也算是风光了,可从前受过的苦呢?没人知道,就算想说,那个真能听到心里去的人也不在了。」
他目光沉沉,像在自言自语:「那时候有多大?记不清了,第一次瞧见她,宅院里的好人家姑娘,竟然没嫌一个臭叫花子邋遢,还能笑着说话。后来我进了宫,拚死拚活总算站稳了脚跟,居然又在先帝身边见到了她,我还记得,她却忘了,可还是会那般和善的笑,我心想这也好,说不定真能在旁边瞧着她一辈子了,只可惜她没熬到先帝登位,也没见着自己的孩子出生……」
萧曼听得怔怔出神,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自己的事,可又莫名被触动心弦,鼻间也忍不住一阵酸楚。
焦芳这时却像回过神来,微带歉然地一笑:「瞧我这老糊涂,没来由在你面前提这做什么,你别多心,其实今天让你过来的确有件要紧事儿,别人靠不得,只有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