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刹那之间,急奔的铁骑当中,有一骑兵的战马前腿忽然间一矮,已经冲入了被雨水侵染的泥沼中。
而这种情况并不是个例,被大雨侵染的深泥,限制住了西凉铁骑的奔跑,而因为泥泞软滑,有的骑兵甚至因为战马的骤停而从马上飞出去,远远的落在两丈之外,废尽力气的爬了起来。
有的则是连人带马倒在地上,在烂泥上挣命,有的骑兵则是急提丝缰,想要把马从滑到的泥土上拽起来,可是由于情况出现的太过突然,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扭转眼前仓惶的局面。
前军生变,后军有的能停,有的却停不住,想要停步或是绕过,势比登天——前面的铁骑才倒,后面的就踏着它们直冲了过去,于是便给西凉军的骑兵阵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刹那间,惨叫声,悲呼声,战马的悲嘶声,在骑兵阵中一波接一波的掀起。
这样的情况,好象是一锅沸水煮了过量的饺子,西凉铁骑间互相纠集着,拉扯着,拥挤着,分拆不开。
而对于擅长对付骑兵的袁曹两军来说,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便不再是骑兵了。
“擂鼓进攻!”
麴义高声下令,卓令三军乘机向西凉骑兵攻杀而去……
“咳、咳!”
皇甫嵩躺在许褚的怀里,迎着当头落下的雨滴,他双眸的颜色似是在渐渐变的暗淡,他口中的呼吸也一口比一口更加沉重。
许褚用自己的身体和披风努力为皇甫嵩遮挡着大雨,生怕雨水落在这个老人的身上。
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个性格憨直,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虎痴莽汉,看着怀中生命正在急剧消散的皇甫嵩,大颗大颗的泪珠竟然开始从面颊淌落,与他脸上流淌的眼泪混杂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
许褚与皇甫嵩也已经有了数年的交情,从打在白波谷对战黄巾开始,许褚对这位老人家的本领和心性,是打心眼里的感到佩服。
此时此刻,若有什么办法能够保全住皇甫嵩的性命,许褚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去做,纵然是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
然而现在,这位在战场上的无敌猛将,此刻也只能无力的如同一个孩子,看着老人家在自己的怀中渐行渐逝。
许褚想哭,却只能一任热泪不争气的流淌。他想喊,可一张嘴,凛冽的狂风便倒灌入口,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皇甫嵩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咳了两声,嘴角又流出了一些鲜血。
许褚忙手忙脚的替皇甫嵩擦拭着嘴角上的血迹,慌张道“皇甫中丞,某家背你回营寨,找医官替您救治!”
皇甫嵩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他抓住了许褚的手,想拽着他直起身子,扯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连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已经变的异常困难。
但奇怪的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皇甫嵩的并没有任何的恐惧与悲哀。
他眼眸中的光芒变的慈祥,喘息道“仲康……西凉铁骑此刻如何?”
许褚转头看向战场,然后抽噎着对皇甫嵩道“中丞用兵如神,知晓天机,算得今日大雨,西凉铁骑在此沙泥遍布之处难以发挥全力……中丞,先别说这些了,让某家背着你回营找医师吧!”
皇甫嵩轻轻的摇了摇头,叹道“仲康,你听我说,老夫大限将至,什么神医也是难救……老夫有几句话,劳烦你带给我徒弟,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许褚重重的点着头“我一定记住!”
皇甫嵩欣慰的点了点头,道“老夫这一生,征战四方,为朝廷平定黄巾之乱,虽有功于社稷,但杀伐过重,却无功于百姓……子度乃是老夫晚年所收的唯一一个弟子,这孩子本领和心性,老夫并不担心,但如今天下纷乱,诸侯并起,即使董卓身死,但天下纷争亦不会停,这点老夫看的很明白……转告子度,他日后若能做得大事,切勿走上老夫的老路,过于杀伐,要多修德行,关切民生……他是个好孩子,认识他的这三年,子度从没让老夫失望过,老夫不会看错,这安抚天下的重任,他当得起……”
当下许褚辛酸落泪,情不能自己道“中丞……”
皇甫嵩流露出最后一丝的微笑,眼眸紧紧的看着落雨的天空,嘴中喃喃自语道“告诉他,老夫之丧事一律从简,守孝治期不可超过三日,不能因为老夫一人而耽误国家大事……行善道,悟正道,我这徒弟的成就,早晚会超越老夫……可惜,老夫却看不见那一天了、看不见……”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掌,虚空着去抓天空的雨滴,猛然间,其动作瞬息停止。
皇甫嵩的手凝固在半空中,接着缓缓的落下,跌落在身旁,嘴边犹自含着一抹轻松的笑容,那双深邃的眼却已然阖起,永远不会再睁开。
悲啸如诉,山雨呜咽。
风号角,月如钩。
呜呼!惟我皇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