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行走於旷野的人
因为下午的耽搁,当雪莉和妮娜回到皇冠街99号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黄昏,到了该吃晚餐的时候。
在这座“精灵之城”里,实在没有多少称得上正常的饮食,但好在正常的食材总能买到,露克蕾西娅的“仆役”们为客人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妮娜与雪莉也总算吃到了“人类该吃的食物”。
只是这顿饭她们都吃的不太踏实。
在那座地下收容设施中所闻所见的事情,让她们到现在还有些晕乎——有太多事情不理解,有太多事情超出了三观,关於大湮灭,关於历史起点的那道“黑墙”,关於那些末日,关於那些被摧毁的旧世界,以及在深海时代诞生的这个“新世界”……
对於两个严格意义上还只能算是“大孩子”的姑娘而言,这些事情有点过於复杂和超前了。
匆匆吃完晚饭,雪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坐在桌子前发了一会呆,便听到身旁传来锁链晃动的轻响,阿狗从阴影中探出了头。
雪莉低下头,看了这个曾几乎把自己吃掉,却又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朋友”一眼,很认真地问道:“今天船长说的那些事情,你都听懂了吗?什么好几个世界的碎片堆在一起然后就深海时代什么的……”
“能听懂一部分,”阿狗趴了下来,用硕大的脑袋轻轻蹭着雪莉的膝盖,“但那些过於超出常识的部分,我也没听懂。”
“我几乎都没听懂,”雪莉老老实实地说道,“当然,那些句子我明白,但要让我想象那些事情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就有点为难我这个脑子了——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这个世界是怎么诞生的啊?”
她很困惑地说道,尽管她知道自己正在表现出十分浅薄的样子,但在阿狗面前,她向来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什么都不知道,照样可以活不是吗,”她又继续说道,“反正以前十几年咱们两个也就这么活过来了……”
阿狗突然抬起了脑袋,那双充盈着血色光芒的空洞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雪莉的眼睛,它的骸骨躯体中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活,但我们也要知道,这存活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於普通人是这样,对於这个世界本身,也是这样。”
阿狗这突然认真起来的态度把雪莉吓了一跳,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隐约间好像听懂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世界并不是永远会这样‘存活’下去的,”阿狗看着雪莉的反应,又重新把脑袋趴了下来,闷声闷气地说着,“大湮灭可以摧毁那些‘旧世界’,那么如今的深海时代照样有可能被另一股力量终结掉,普通人或许可以直到终结到来的那一天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会在长久平安的幻景中迎来终末,就像那位‘战士’的故乡里,那些在王国中等着勇者们凯旋的民众,‘无知’就是他们最大的赐福……对他们而言,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活,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死亡还有多远。
“但是雪莉,我们不是那些留在王国里的人——我们在失乡号上。
“你也见到了那些预兆,在普兰德降临的黑太阳,在寒霜深处失控的造物主蓝图,异象001熄灭时的无垠海,还有那些神神叨叨的邪教徒……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王国里的人’,伱可接触不到它们。”
阿狗絮絮叨叨地说着,它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收起尖牙,用鼻尖蹭着雪莉的膝盖。
“雪莉,什么都不知道确实可以活,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船长在担心那些不详的预兆,其实你也一样,只不过你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雪莉安静下来,她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很久,才伸出手按在阿狗的头骨上,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安:“阿狗,我们是那些走在旷野上的人吗……就像那个‘战士’,我们也在向末日跋涉吗?”
“我们走向末日,末日走向我们,‘认知’是双向的,当我们知道它的存在的时候,这之间就没有区别了,唯一的问题是……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在什么时候追上我们,我想这也是船长担心的事情。”
“……阿狗,为什么你这么明白?明白……这种感觉?”
阿狗双眼中的血光缓缓明暗变化着:“因为我曾感觉到过类似的事情——在你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它抬起头,看着雪莉的眼睛。
它的声音很轻,就像在很多年前,它在雷雨天里努力安抚惊恐的小女孩入睡时那样——
“在一开始的时候,你是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小生物,你那么小,那么虚弱,胳膊就像细木棍一样能被轻易折断,哪怕与恶魔共生,你也脆弱的好像随时都可以死掉……
“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担心这种‘死亡’的降临,我不理解你的呼吸,不理解你的心跳,我不明白人类是如何存活的,我甚至在你饿了好几天之后才知道你需要去寻找食物——作为一个幽邃恶魔,我在那时候还不适应‘思考’这件事情,而你那时候又……不太跟我交流。
“所以我一直觉得,你随时随地可能因为某种我尚无法理解的事情死掉,你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动,这些奇怪的‘现象’在我眼中都是格外脆弱的‘临时平衡’,任何一环的终止都会让你离我而去,所以你小时候睡醒总是会看到我在你身旁摸索和观察,因为我要检查你的呼吸和心跳,要检查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种担心,和船长如今的担心很像。”
阿狗停顿了一下,它抬起头看向二楼,但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和船长无法相提并论,我也不该随便揣测他的想法,但在今天,在他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担心。这片看似广袤的无垠海,对他而言大概就相当於很多年前我眼中的你——一个又小又弱的‘怪东西’,不知ta是怎么存活的,只知道ta随时都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