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的那几分情绪又开始慢慢漾开,彷佛有几分甜意泛出,一点一滴浸润起来。
又看着他的侧影许久,我心下一动,从桥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的身旁。
「你……」
「嘘!」他侧过脸,轻轻打断了我,然后柔声道,「看,鱼儿来了!」
那日之后,我与他渐渐熟识了起来,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天下大势,我们无所不谈,默契渐生。
那时的他,如瞬现於世的玉树,渐渐在我眼中、心中生根。而那时的我,一身骄傲,双眉横挑,金銮殿里也未曾却步,满身都是谁与争锋的劲气。却不曾想到,只是一年之后,我便收敛了一身锋芒,与他共赴北疆。
从此,洗手煲汤,缝衣补褂,只愿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
北疆的夜四季皆凉,而作为将军夫人的我,莫说是随身丫鬟,却连个手炉都没有。但我并不介意,一如我不介意自己作为填房嫁入轩辕家。
轩辕智的原配早亡,只留下一个儿子养在将军府。父兄知道我的决定后也曾激烈反对,斥责我不顾苏家颜面,自降身价。为此我与祖父、父亲长谈了一番,言他心有凌云志,亦非池中物。终於,在祖父邀轩辕智秉烛夜谈了一整晚之后,他老人家亲手为我们操办了婚事。
婚后,我们很快就去了北疆,然后一待就是三年。
那三年,天寒地冻,物资匮乏,几乎日日都有战争与死亡。然而,充斥在我们之间的更多的是彼此的温情与依赖。多年后回眸再看,这短短的三年却是一生中最美妙的存在,无论是对於轩辕智,还是对於我。
我自小在苏家锦衣玉食地长大,祖父对我的培养尤为重视,寻常女儿家不过是学些琴棋书画,而我,武功兵书、阵法战策都必须要勤学。我知道自己身上担负的是什么,便一刻也不曾松懈。
而这三年里,我不必做苏家的小姐,不必做背后的军师,我只需做我自己,做阿智的妻子。天下再大,都不及这北疆的小木屋广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此间天地才是我想自在遨游之所。
我一直记得那一夜,门外风声大作,我正借着微弱的烛光缝衣。阿智前些日子猎了只白虎,将整张虎皮都送给了我。他是怕我日子过得清苦,但凡有些许好东西,都会统统送到我身边。然而,看着那完整的虎皮,我却只是迫不及待地想为他做一件衣裳御寒。
衣裳才缝制到一半,他却忽然回来了。
一身血污,满脸泪水。
我愣在当场。他常年征战沙场,并不是第一次受伤。我见过他身上无数的伤痕,也曾无数次地心疼他这些年的辛苦,可他只是淡笑着告诉我,每道伤疤都是新的收获。
可是,这一次,他却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吓得我将虎皮一丢,飞一般地跑到他身旁。
「阿智,怎么了?」
他连铠甲长剑都不解,便直接伸手将我搂入怀中。我双手回抱住他,听到他心口有力的起伏,才稍稍安下心来。
而他,越发用力的抱住我,哽咽着喃喃道,「锦儿,我想你!很……想你!」
后来,待他情绪稳定,依旧是那个待我细致入微、如珠如宝的男人。
而我一直好奇他那晚的眼泪,经我几番逼问,他才不好意思道,多少次刀口舔血,他从来都不怕死。只这一次,凶险万分的时刻却怯了场。害怕死亡,更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我。
说来也怪,那只是我们相处的无数个夜晚中最平凡的一个,我偏偏难以忘怀。任刀光剑影,风雨不止,可只要在这北疆的小木屋里,我和他便可自在徜徉。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道圣旨将我们遣去了南疆。从此,将我们拖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无力抗拒、拚命挣扎,却无法回头,只能越陷越深,渐渐糊了眼,蒙了心,再也看不见彼此。
只是当时,我们都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