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能说假……”
善水听到起头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后,不止心肠,连脚底心都汪凉了。此时此刻,再听到他这样的喁喁细语,丝毫不觉关心体贴,反倒全身一阵不适——恨不得他离自己三尺远才好,嘴里的话立刻便涌了出来:“没什么。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就是死在半路,抬着也要来。”
霍世钧这才发觉她不对。稍稍松开了些,略微皱眉道:“你说什么呢?”
善水甩开他还环住自己腰肢的手,坐得远了些,盯他一眼,只觉越看越憎,脸上反倒出奇了,居然让她挤出了丝笑,点头道:“做人还是要实诚些好。前次说了谎,埋没了娘对你的一片人情,我心里着实不安,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无视霍世钧此刻惊异盯着自己的神情,继续道,“前次在路上,我跟你说我求了娘才过来的,那都是我在诳语。其实是娘让我过来的。我实在推不过去,这才上路的。”
善水说完了这话,才觉心口那团气下去了不少。见对面霍世钧眸光骤然大变,眉头皱得似能夹死苍蝇,也不管他了,起身往摆了饭食的桌边去,嘴里道:“你刚进来时,不是说也没吃吗?赶紧一道吃吧,省得等下饭菜就凉。这种地方,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来……”
她刚走了两步,忽然手腕一沉,已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给抓住,整个人立刻随了那手的发力接连后退,一下跌坐回了美人榻上。虽然身下已经垫了张厚狐子皮,只臀部还是顿得有些疼。
“你刚说什么?”
善水听到他开口,扭头,见霍世钧正盯着自己,目光阴鸷,抓着自己手腕不放,心里的气顿时又被激了出来,冷冷道:“你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了。是娘说你在此单身无人照应,定要我过来,我没法子才来的。早知道你喜事将近,我也就不必这样巴巴地滚过来。蓝珍珠说,她想住到这府里,我自然没意见。只是我这人心性差,在这地方又实在过不惯,怕万一与人起纷争惹你心烦。所以我想求你个事儿,求你帮着写封信给娘,把这儿的事稍微提一下,就说是你打发我回去的,如此我才好捎带着,安心回去。”
善水说着话,见对面那男人脸色铁青,一双眼里火星似要四迸,攥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似要将骨头捏碎了般地疼,心里也是有些恐惧,只是一想到他即将要纳侧妃,登时又充满了战斗力,咬牙忍着疼,与他对视着不退。半晌,终於觉到手腕子处的力道渐渐松了,他忽然一把甩开她手,霍然起身,嘴里竟然带出了句粗话:“他娘的我怎的会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善水连手腕子处被他攥的疼痛也忘记了,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转身大步而去,甩得门帘被扯脱下了一半,挂在那里晃晃悠悠。
善水盯着他在地上留下的几滩雪化水渍,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霍世钧竟然粗口,他骂粗口……
她知道他曾常年混迹於军营,所以有些生活习惯有别于寻常的贵族子弟,比如晨起、沐浴等等。只是他竟也会对着自己爆粗口,这却太叫人难以置信了。他是从小在太学里被教养大的皇族子弟!
她竟然被自己的丈夫爆粗口了!而且还是在自己与他刚成婚不过数月,他要笑纳新人的时候。
善水觉得自己手脚更是冰凉。霍世钧刚才的这一出一入,仿佛已经带走了屋子里所有的暖气,她僵硬地简直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了。
“姑娘,怎么回事?我扶你,快坐下。”
白筠和雨晴已经脸色发白地进屋,一个忙着挂回门帘堵冷气儿,一个急着搀她回榻上坐下。
善水屁股还没落下,那扇刚挂起来的门帘忽然又被人甩开,霍世钧再次出现。
“滚出去!”
他吼了一声。
白筠雨晴一抖,不安地望了眼善水,见她略微点头,战战兢兢地立刻退了出去。
霍世钧浑身挟裹了股新的逼人寒气,朝着善水再次大步而来,到她跟前时,脸色阴霾一片。
善水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肩。
霍世钧终於稳住了自己的心绪。
他本来已经大怒而去,雪片劈头盖脸沾落他滚烫的额头,他也丝毫不觉得冰。他本来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了,再走几步,那种不甘与郁懑却压得他胸口如要喷血,似鲠在喉,不吐不快,终於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竟然再次转了回来。
他俯视着自己这个原来根本就不愿意过来的新婚妻子,冷冷道:“我回来,是要告诉你三件事。第一,你过来三天,等了我三天,那是因为有羌人在巴士由都一带秘密活动,我过去探查情况。我知道你近日会到,所以撇下我的下属提早回来了,他们现在还冒着风雪在执行我的命令;第二,我当时没有一口拒绝巴矢王的联姻,自然有我的打算,具体你没必要知晓。巴士部虽然与我霍家联姻,但蓝珍珠要嫁的人,却不会是我。等洛京的旨意送达,你就会知道了。第三……”
他微微俯身下去,逼近了善水。额头眉间的沾雪因受了热,化水一滴滴地沿着他面庞滚下,落到了善水的面颊之上,有一滴正滚入了她的脖颈,倏地钻入衣领,化在了她的胸口之间。善水被这刺骨般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冷战。
“第三,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我霍世钧从不会勉强女人。你既然无心到此陪我,我自然不会强留。现在已经入冬,我也不想你冻死在半路。等春化之后,我就会命人将你送回,往后你爱怎样就怎样,这样你可满意?还有一句,你也须要晓得,我日后便是真要再立侧妃,也由不得你这样闹腾。女人的本分,你该好生守住才是!”
霍世钧说完话,盯着善水那双睁得越来越大的眼睛,面上怒气渐消,浮上善水熟悉的那种傲慢表情,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了。
这次……是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