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A轮(一)
隔壁易主。旧人离去新人进来, 时刻提醒思恒医疗创业公司处境艰难。
阮思澄一方面继续搜寻数据,一方面尽力钻研技术。
5月中, 在搜寻数据这条路上, 她第一回经历到了传说的事。在过去, 她对接的医生全都是好医生,主任全都是好主任。
因爲缺乏某地域的患者病历,阮思澄挖空心思,终於约到那一地区最大医院的某领导。她哔哔了几个小时双方合作的重要性,对方始终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在没在听。等到中午, 阮思澄想继续争取,主动说想一起吃饭, 领导应了。
她本以爲要吃食堂, 没有想到, 张木一路走出医院,最后进了「御膳食府」。
等坐下来,那叫「张木」的大主任提出点酒, 说不喝酒就没味儿。阮思澄爲哄人开心, 也点头了。生意场上逛两三年,要说从来不曾举杯那纯粹是吹牛扯淡。
酒过三巡,话也热了,阮思澄刚打算开口, 张木蓦地咂咂嘴吧, 发出一声满足的「啊」, 放下杯子,问阮思澄道:「思恒医疗是想搞産学研合作?」
阮思澄说:「对。患者病历由医院出,未来産品是公司的。作爲回馈,公司开放诊断数据,比如看了多少患者,共有多少成功,多少失败,还有一切诊断细节。医院医生发表论文,独享学术上的成果,双方共享知识産权。另外,思恒医疗免费提供4套産品,提升贵院工作效率。在科研上和应用上都是非常有好处的。希望张主任和急诊科的主任、影像科的主任一起商量一下。」
「呵,不用。」张木说,「不就想要××大区患者病历?不是吹牛,这件事儿我能拍板,而且,这一片的医院领导我全都熟。以后産品做出来了,也可以签排他协议,规定每年用多少回,给你公司冲冲数据。」
「……啊???」突然顺利,措手不及。
张木又问:「小阮,出来创业辛不辛苦?」
阮思澄说:「真的辛苦。」有的时候卖惨也是一种策略。
张木呵呵笑:「女人应该不辛苦啊?」
阮思澄:「???」
张木大着舌头,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女人,尤其漂亮女人,是有捷径走的。」
「???」
「想开就好。我就佩服放开了的……爽快!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想要成功就别端着,顾虑太多忒不大气。」
「???」
「女老板有天然优势,多好。只用躺着,两三分钟,真金白银哗哗地来,自己也爽,真叫一个……何乐不爲呢?大家都是现代女性,也不用有心理障碍。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还是许多好处,赚翻了。」
「……」阮思澄想:您的胆子还挺大的。
哪个行业都有这种害群之马,然而「医生」一直在被公众关注,几个张木搅浑一锅,网友又爱「以小见大」,让连盒也不敢拿的医生们都遭连累。
话音刚落,张木突然伸手摸阮思澄的手,还用力捏:「妹子,会不会打桌球呀?」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没有料到这个操作,不一小心被按住了。她像被蛇咬了似的,「嗖」地一下抽回左手,放在桌下自己身侧。
张木还说:「今儿晚上打两局呀?我老婆在香港念书。」
阮思澄抬眼。
「我老婆在香港念书。」张木说,「妹子,你胸好大,腰好细,腿好长。」
「张主任。」阮思澄把声音沉下,「您喝高了。」
「对,喝高了……喝高了。」张木讪笑,不提合作,然而一直东拉西扯,问阮思澄老家在哪,爸妈干啥,有没有男朋友,打不打算结婚……
阮思澄忍,没有回答,吃一口白饭,喝一口饮料,再吃一口白饭,再喝一口饮料,忍不了了,想我可去你的吧,伸手叫人埋单结帐,点好现金放在桌边,说:「还挺便宜。」
张木见阮思澄终於愿意讲话,还挺高兴:「这儿便宜。」
阮思澄用食指点着对面张木:「您也知道『那儿便宜』呢?不过,东西cheap是句好话,人cheap可不是好话。」
张木:「……」
行了,这样吧,太厉害的也不能说,否则自己嘴上是舒服了,公司可就不舒服了,这群人都互相认识。
她是真的感到悲哀。女CEO创业好难。
首先,老有张木这种人在。不是用专业的而是用两性的眼光谈判、合作。
其次,因爲职场男性强势,女CEO格格不入。好医生、好主任会好好地工作,然而大家相敬如宾,她不可能如男人般融入他们。
第三,阮思澄能明显感到,産品客户、合作伙伴,甚至政府、协会,一看她是一个女的,便在心里本能认爲「女领导者没有能力」「这个公司不会成功」,从而回避、抗拒,不倾向於投入资源,非常不公。一个女CEO想要成功,需要付出的比一个男CEO要多的多,也必须比一个男CEO出色的多。
一个悲哀的事实是,阮思澄也同样觉得,在职场,平均上讲,男boss比女boss更加具备管理技能,王思任就非常混乱。於是,许多男人得意洋洋地到处说,女人天生就不适合当CEO、当政客,却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些也是社会造成的,女性不是天生不适合当领导。在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前两三年,阮思澄幷没有觉得女生班长做的不好,然而似乎到了职场,随着时间推移,女性领导便被诟病无无大局观、爱抠细节、敏感多疑、爱冷处理……却忘记了,她们一路成长下来,社会总是在教如何思考、如何做事,把她们硬给变成了那个样子,而被变成的那个样子,与「领导者」特质相反,有顺从者的影子。
阮思澄想证明自己。
这世界也迫切需要女创业者打造神话。目前的创业圈,CEO的位置还是在被男性垄断,偶尔有个女的,观众也对她背后的「神秘男人」津津乐道。
…………
回到酒店,阮思澄在洗手间里足足搓了十来分钟,收拾行李,打车赶到当地机场,坐经济舱回到云京。
回到「故土」,想想这趟H省出差,事没谈好,花了两天,2000块,人困马乏,上赶着让张木摸手,气成河豚,恶心、焦躁,不太想回思恒医疗,给邵君理发微信问:【邵总,汇报能改今儿下午吗?】
邵君理:【???】
阮思澄:【下周出差……】
【行。八点过来。】
【嗯!】
看看时间,到扬清八点正好。
於是,打车,去见邵总,路上发了几封邮件。
直到见到投资爸爸,阮思澄才觉得,她回到了安全之处。这儿是熟悉的地方,这儿有熟悉的男人。
把行李箱靠门立着,阮思澄向对方走去。
邵君理幷没有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支钢笔,在文件上写写画画:「昨天今天都在开会,各种事儿都堆着呢。」
阮思澄幷没有答话,只是垂眸看着男人。
「过来,近点儿。」
「嗯。」阮思澄绕过桌子,在邵君理椅背趴着。
「站好,稍等。」
「好。」
大约等了五六分钟,邵君理把两份文件过完、签了,整整齐齐摆在一边,问:「如何了?」
阮思澄把刚打印的工作总结递给对方:「是这样。对胸部呢,我们根据样本分布,又索要了大量病历……另外,以前合作医院都集中在北方,最近三四个月我也在跑南方,希望平衡。对腹部呢,我们觉得必须融入医学知识,不能光看CT。石屹立和一非已把医生的诊断思维抽象成了数学方法,AI将结合患者年龄、性别、症状、检查、既往病史,综合判断。第二,一非已经总结出了容易混淆的几种病,我在根据列表继续搜寻数据,我们打算再做一个神经网路……如果第一个神经网路认爲有可能是ABC病,就送进第二个神经网路,专门区分这些病症,把第一个神经网路爲了效率抛弃掉的一些特征再捡回来。」
「想的挺好。」
两人说了40分钟,阮思澄见邵君理手摆在旁边,漂亮好看,而她自己中午被摸的恶心感却仿佛是粘在那里,挥之不去,一个脑抽,就把自己左手手背按在邵总一手手背上,贴着,蹭蹭,想让邵君理的气息冲淡别人的。
她想:邵总都没碰过,张木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