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钱给凑上了,阮思澄替邵君理问:「我问问哦,上午有个扬清员工……」
还没等她说完特征,那医生就长叹一声:「造孽!扬清集团的好福利,还整出了人伦惨剧!」
邵君理一挑眉毛。
医生继续道:「那个患者是脑出血,追地铁时突然病发的!扬清集团有个福利,就是,如果在职员工去世,那么,他的配偶可以领取他生前的一半工资,连领10年,扬清想帮员工家属渡过难关。患者收入很高,一年好像有70万,然后配偶没有工作,也没有学历,觉得嫁给优秀老公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可现在呢,她老公变植物人了,能苏醒的几率渺茫,百分之一吧。扬清还有一个规定,就是病假最多能请12个月,所以老婆想拔管子了,这样老公一定会死,但是,他的老婆还有孩子可以每年领取35万,10年350万,两个人也足够了。如果不拔管子,那一年假用满以后,老公一定会被扬清给开除的,到那时候再死的话,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阮思澄听见,邵君理在压抑呼吸。
他也几乎要倒抽一口气。
350万,和枕边人百分之一能活下去的几率,选哪个呢?
顿顿,邵君理才问:「那个患者的名字是?」
医生:「???」
「他是扬清的副总裁,」阮思澄赶紧介绍,「也许可以帮上忙。」
於是医生查了档案,把患者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他们。
阮思澄接了,心里还是十分难过,虽然她知道,邵君理肯定会叫人力资源联系家属,把「一年假」给暂停掉。她想如果不是来了这里,邵总肯定不会想到福利还能酿成悲剧。他再聪明再有智慧,在真实的生活和真实的人性面前也只能承认自身的无知和渺小。
「姑娘,」几个医生看她这样,说,「这个就是急诊室啊。一个急诊科室,一个肿瘤内科,绝对让你怀疑人生。」
阮思澄:「……」
「正好我们12点查房,要不要到抢救室去?」
「可以吗?」
「来吧。」
「哦哦,」阮思澄说,「谢谢。」
在走廊里,阮思澄听说,白天见到的那个被医生跳上担架压胸的心梗患者救回来了。医生说,到抢救室至少还有45秒,而45秒钟对於一个心梗患者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巨大区别。她如果一边跑一边压肯定无法做到最好,於是干脆跳上去了。
比较熟的那个医生将阮思澄带在后头,走进抢救室,先查看了1床一个出生婴儿的数据,小声说:「妈妈是个女大学生,××大学的。今天保洁在厠所的垃圾桶里发现婴儿,赶紧报警,又送来了,现在情况还算不错,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据说,地上血迹先到窗子,再到垃圾桶,可见妈妈本来是想把孩子给摔下去的。」
阮思澄:「…………」这太可怕了!
接着又是一个老头,得了难以治愈的病,几个子女不闻不问,嫌总是要照顾他太麻烦了,今天他竟然是被他的邻居给强送到云京一院的。
还有两人头破血流,都接受了急诊治疗。可奇怪的是,他们虽然还在治疗,却被手铐铐在床上!医生说,他们两个打架闹事,都给对方造成轻伤,要判刑,就先铐在这了,而他们本是好朋友。
溜达一圈,阮思澄果然「怀疑人生」了。
当然,温情的事不是没有。
有妻子卖掉房子给她丈夫看病治疗,有子女不计代价不管成本雷厉风行地试疗法,有妈妈因「走过弯路」没听医生的建议而内疚、后悔。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谁百分百靠的住呢?
丈夫对妻子、妻子对丈夫、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朋友对朋友,都可能是极冷漠的。
而在传统的观念中,他们应当不离不弃。
…………
沉重、悲伤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出来。
「君理,」她说,「忽然感觉人好孤独。」
「阮阮——」
「有谁是能全然相信的呢?我妈,还有……不知道了,我爸我都不太确定。至於没有血缘的人……是不是不该要求太多。」
「阮阮。」邵君理把她手捞起,「你可以不相信人性,但要相信我。」
「……好。」阮思澄点了点头。
邵君理上前一步,在阮思澄面前站定了:「阮阮,你知道,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不会给出无法做到的承诺。」
「对,我知道。」
「那就记住今天这句话,我很可能只说一次。」邵君理一直握着阮思澄的一只手,此时一提,把对方手举到唇下,在她中指手指和手背之间凸起的骨节上吻了一口,在路灯下微微抬眼,点着些暖黄的淡色眸子直直望进对方的瞳孔,终於开口,「阮阮,你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君理……」
邵君理说完,又在她的那个骨节惩罚似的轻轻啃咬:「以后别想有的没的。」
「嗯……」
阮思澄靠近一步,抬头去吻他的下巴。
等到走出医院大门,阮思澄的眼睛眨眨,看着12:30还进出的人,突然道:「邵总,君理,我再次觉得,从事医疗好幸运啊。」
「怎么了?」
「我本没想从事医疗,在澎湃是正好match上。说来神奇,AI医疗是大热组,多亏王思任能力不行,手下员工来来去去,我这个没工作经验的才能被分到医疗。」
「嗯。」
「出来创业,本来只是希望逃避一些东西,还想跟着大佬起飞。可现在,我一次次看到患者以及家属,就觉得,啊,可能,他们也不需要100%地相信某一个人,他们可以相信整个人类,相信医学、药学还有别的,包括IT。只要那些疾病不再难以医治,原本好好一段关系就不会再受到考验,大家全都开开心心,而真正的患难夫妻也不会再家破人亡,可以共享琴瑟之好。疾病、死亡,对於哪个家庭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邵君理的声音有点哑:「阮阮——」
「治病救人、造福世界,这是一个究极梦想。」阮思澄说,「我也知道天赋有限,注定无法在与疾病的战争史上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但是,我想,思恒深度呢,可以专注做AI医疗,先和白天跳上担架的医生和晚上凑钱出来的医生一样,救下一个、两个、三个患者,还有一个、两个、三个家庭,给医生们提供辅助,不让他们误诊漏诊。而后,超过医生,将救下的患者数字扩大到一百、一千、一万、十万、百万。再然后呢,让思恒深度的创意还有技术,给后来的AI医疗轻轻铺上一块砖石。我想,等到AI机器可以独立看诊那天,医生们就可以从事更加复杂的研究了。那么,思恒深度医疗公司的存在,是否能将某种疾病被攻克的时间提前一点儿呢?哪怕是一秒、零点一秒、零点零一秒也行啊,好多人就不会因此而绝望了。」
她知道,AI医疗,是学医的、学药的、学生物的、学化学的、学IT的……无数人才甚至天才世代努力的结果。
等到各种问题解决,AI医疗瓜熟蒂落时,当更多人和更多家庭被挽救时,人们一定会赞叹镁光灯前的那些公司。可阮思澄也真的希望,人们可以看看她,看看邵君理,看看易均,看看邵城、何未,看看曾经奋战、努力过的他们这一代互联网人也许早已远去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