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要来买鱼?」刘嘉俊面色一凝,皱着眉毛沉吟了半晌,很严肃地看住了两位有钱人:「二位,你们也知道。我地渔业公司是中日合资,这一次瞒着日方出售罕见的长江野生鮰鱼王。已经是坏了规矩,虽然你们都是曹局长介绍来的,但我还是要事先交代一个原则,今天这事,你们谁也不能传出去!你们嘴巴稳当,今后我们也许还可以合作,要是你们嘴不稳……」
王荣荣和静格格连忙指天划地说一定保密。
渔王的为人颇有豪侠之风,该讲的交代清楚之后,便热情无比地邀请王荣荣和静格格去他的船上吃顿随茶便饭——现在的时间是11:30,正值饭点。
坦白说,王荣荣和静格格都不大想去,在广陵方言中,「渔船上的」是句骂人话,意即某人的仪表邋遢,肮脏龌龊。刘嘉俊身上地鱼腥味已经够大了,可想而知他的渔船是什么德性,这两位富豪都是成日生活在衣香鬓影的圈子里,让他们去渔船上闻腥味吃饭喝酒,简直等於是要他们老命。
但是盛情难却啊……静格格是真心想与渔王结交,而王荣荣呢,还得在这等张倩椒,把这套戏做足做到位,顺便看看笑话。
时值春讯,正是篙满地芦芽短,满江鱼鲜欲上时,瓜洲古渡口空空荡荡,平常熙熙攘攘的渔船都已经趁着这个黄金季节溯游捕鱼去了,只有小猫两三只的渔船蜷缩在浑浊翻滚的江水中上下颠动。
渔王的渔船在空旷的港口里醒目而显着。
让王荣荣和静格格略微有点意外的是,刘嘉俊的渔船不但不脏,反倒相当漂亮。
这是一艘铝合金钢外表地32M.金枪渔船,一看就知道属於海洋渔船而不是淡水渔船——它有冰库嗡嗡
吵闹声。最出乎王荣荣和静格格意料的是,这瘦渔I工改造过的木质甲板,铺设的还不是一般的木头,而是金黄色的木——这种木料一直就是早期西洋战列舰以及泰坦尼克号这种豪华邮轮的甲板木料首选,价格极其昂贵!
32米长度的渔船,所有甲板竟然全部更换成了木,这有钱人对这个渔船汉子有点刮目相看——大学生在星巴克喝咖啡玩笔记本电脑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叫花子也这么干。
「坐坐坐!」刘嘉俊指使几个渔工学徒帮着搬过了桌椅板凳,豪爽地招呼王荣荣一行入座。
「这是……」王荣荣和静格格以及他们的贴身保镖,全都傻呵呵地愣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渔船驾驶舱外的一坨渔网。通过网眼,可以清楚地看到纠成一团的渔网中央有一只缩头夹脑的巨型乌龟,满布绿的壳甲足有磨盘大小,几可载人而行。
「哦——这是我今天上午的收获,刚刚让你们久等了,呵呵,就是为了捉它给耽误的。」刘嘉俊用手笔画了一下,自己也是哑然失笑:「不怪你们稀奇,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在长江里碰上这么大的乌龟,这么大的鼋鱼倒是多的。」
「我前阵子吃过一只云梦燕裙鳖,吃完饭人家把鳖壳送给我做纪念,把我吓了一跳。」王荣荣啧啧称奇:「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功夫,又能碰上一只差不多大小的乌龟。」
「洞庭湖的燕裙鳖?」静格格乜斜着王荣荣,撅嘴吹了个口哨:「好口福!」
「是贺麻子捕的吧?」渔王的眼睛一亮:「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人在八百里洞庭还能捉到三足甲鱼!」
「不太清楚。」王荣荣呵呵一笑,心说我哪晓得这是云梦鳖是谁捉的:「不过我吃的那只燕裙鳖据说可凶悍,把两个厨师都给咬伤了……」说到这儿时,静格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大摇大摆地走到渔网旁,俯下身去想用手指触碰这只巨龟,惹得王荣荣立时一声大叫:「停停停!别让它咬着你!」
「一听您这话就是外行,乌龟咬人?」静格格蹲在地上,笑得花枝乱颤。
「龟性纯良,不像鳖性那么野劲……」刘嘉俊也是哈哈大笑:「官小姐说地对,王总别担心,我把它网在这儿,是怕它到处乱爬挡道碍事,这样吧。我把它放出来给大家瞧个仔细。」
渔王做事就是雷厉风行,话音未落,他已经抖开了蒙在巨龟身上的大网,说来也怪,看上去千头万绪乱七八糟的渔网,在他手中却跟王子的披风一样,三把两把说掀就掀开了。一点没费手脚。
王荣荣胆战心惊地等待了一会儿,看到静格格都跳到了背甲上,这只巨龟仍旧把脑袋缩在壳内,卧在那一动也不动,胆气立刻壮了三圈,摸到近前仔仔细细看了个够。
静格格不甘心地跺了两脚。这只如同时间一般苍老的巨龟总算探出了脑袋和四肢,怯生生地向旁边挪了两步。意图避开渐渐逼近的人类。它的背上全是绿絮一般的长长藻毛,斑斓犹若古铜。因为磕碰摩抆,某些部位的绿毛已被磨干净了,露出了里头象牙色的暖色壳甲,璀璨生光。在它地裙甲边缘部位,隐约可以看到一行行模模糊糊的刻字。
「是为……法……也……惜……命?」王荣荣吃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体,正文倒还凑合,最下面的落款靠近磨毛了边的裙甲,只能勉强认出「天……元……午……」三个字。
「看不懂。」王荣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眼镜。
「这应该是[放生龟]。能长这么大,估计不会低於上千年的寿命,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地人做的善事,弄得我现在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刘嘉俊苦笑不已,广陵这地方自古到今都很崇佛,即使是穷苦人家也会时常买斗螺蛳放生。按说今天逮到这只「放生龟」,应该继续放生才对,可是渔王也听老辈人说过,珍珠有龙蛇龟蚌四种。越是巨大的乌龟越有可能腹藏明珠……
「可惜龟肉的味道不咋样,要是这不是乌龟而是只甲鱼。我肯定得把它买回去镇店。」静格格站在龟背上手舞足蹈地保持着平衡,乌龟每走一步都让她的脸色兴奋一分。
「乌龟买回去镇店也可以啊,这么大的块头也很罕见。」王荣荣坏笑道:「用你们老北京地话来说就是,土地爷吃蚂蚱,大小是个荤腥。」
「放生龟我买回去干嘛!」静格格摇摇头:「万一有客人看中了,点名说要吃,怎么办?就是开坛拜祖师爷,对这种放生的水族也不好请刀啊!」
几个小伙子流水介也似将成箱地白酒从船舱里搬了出来,还有一大盘一大盘的菜肴,尽是些块状的肉、鸡、鸭、鹅,蔬菜也用超大的海碗盛着,南瓜、黄瓜、萝卜、刀豆,刀工粗犷,隔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刺鼻的酸味。
刘嘉俊将静格格搀扶下了龟背,用渔网重新蒙住巨龟,再次招呼两位老板入座。
两位阔佬都有点傻眼,别说吃,他们俩光是看一看这些大盆菜都觉得饱。倒是静格格的两位黑人保镖有点喜出望外的神色,似乎这种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筵席很合他们的审美观。
「家人果然无菜不酸!」静格格苦笑着咽下了一口酸水,还在上菜,而且每一道菜都带着扑鼻地酸味,天哪……要不是为了那条鮰鱼,她现在就想抆脚。
「来,尝一尝我们族的油茶。」刘嘉俊咕嘟咕嘟先给每人满上一大茶缸白酒,拿起大勺,在一个土陶焖钵舀出了一碗又一碗的汤饭,递给脸色刷青的王荣荣和静格格。
两位有钱人吃力地捧着可以当头盔的大海碗,目光呆滞地注视着里面的油茶,碗里是大杂烩一般的汤
上去有点像「上海咸泡饭」,不过比咸泡饭显然更加,光是眼睛看到的就有茶叶、菜花、黄豆、糯米,猪大肠、篙等等配料,卖相一塌糊涂。
面对主人的殷勤劝请,两位阔佬被逼不过,硬着头皮吃了一口,没想到看上去粗劣不堪的大杂烩油茶,味道却着实不错,咸淡适口,蔬肉茶花各种香味混织在一起,自有一份独到的美味。又试着尝了几筷子酸肉酸鸡酸南瓜,王荣荣和静格格面面相觑,都有点喜出往外,没想到这些相十足的菜肴,味道都挺棒的。
「刘大哥,你有个好厨师!」广陵首富竖起大拇指,言辞间又和对方拉近了一点关系。
「都是我女儿做的,瞎做,嘿嘿。」渔王笑得满脸放光,咣咣撞杯,一边劝酒一边嚷嚷:「好吃就多吃点!到我的地头不用客气!小三,关照,难得有朋友来,再加点好菜!」
「不用不用!够了够了!」静格格在桌子下面,狠踹了自己的两个黑人保镖一脚,一桌子人就属这两个鬼佬的吃相难看。
「看不起我咋的?」渔王把茶缸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原始人一样的眉毛昂扬竖立,顿时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就地歼灭。
「刘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和渔王碰杯抽了一小口白酒,静格格被辣得直咳嗽:「您刚刚也说了,那条鮰鱼从下江口往瓜洲过来,估计1:00右就差不多到了,现在已经11:50了,我们再喝下去……不会误事吧?」
这个小妞酒量不行,酒品却不错,肯喝也敢喝。不像王荣荣那样躲躲闪闪,缩头夹脑,这让渔王对她一下子有了好感。
「官小姐,您只管放一百个心,时间我是掐好的,江上现在也有我的船巡视照应着,我们喝我们的,绝对误不了正事!」刘嘉俊吱溜了一口白酒,吩咐几个徒弟赶紧加柴油开船:「今儿个说什么也不能让您二位失望,待会鮰子一过来。我露一手绝活给你们俩瞧瞧。」
「那没说的,我一定陪您喝到位、喝尽兴。」
一盘白水煮江刀被搁到了桌子的中央。
静格格端着酒杯愣住了,虽然自己是女人,可是看到放下盘子的那只玉手时她一样有种过电地错觉!好美的芊芊玉手,历史上的燕国太子丹宴请荆轲时,千古第一刺客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美人柔荑也不外如是吧?
王荣荣也楞在了那里,那只柔若无骨的玉手上。五根浑圆修长的春葱玉指竟有着美人玉腿般诱人的美妙曲线——不是活见鬼了吧?
两个有钱人几乎同一时间扭头看向身后,他们都想知道,拥有这只美丽的手的主人是什么摸样。
没让他们俩失望,一个花容月貌的家腊面(语中美眉地意思)袅袅婷婷立在渔王的身边。一袭蓝自染的百褶裙,红色腰带,胸前是刺竹着鲜艳花纹的剪刀口状「「兜领」。朴素到极致却难掩天姿国色。她的脸是标准的鹅蛋脸,也就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最经典的美人脸型。一双蒙着水汽、透射出淡淡愁怨地眸子,彷佛是在感叹春光的易老,情郎的离别。
她的发型是正宗的唐款「堕马鬓」,杨贵妃的最爱,上簪一大簇紫色鲜花,掩映着粉颈间地银项环,美艳不可方物——无需奇怪,族腊面的传统服饰,确实带有浓郁地唐朝风格。
王荣荣呆住了。
他一向自命风流。包养的两个小蜜都是从艺术学校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美女,可是和这位家腊面一比,任她们有D&G春季新款时装、精心昂贵的化妆品和华丽贵气的珠宝装金扮俏,也几如粪土一般。
满族格格也呆住了。
如果她是个男人,没准在一瞬间会被漂亮腊面的美丽完全震慑,可她到底是个女人,免疫力要比王荣荣好上许多,她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这位左手喷薄着性感和美艳的漂亮腊面,右手却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残疾,那种怪异地手部蜷握姿势。像极了被折成骨关节弯曲的鸡爪。
「这是我女儿刘。」渔王用力咳嗽了一声:「,这是二十四桥明月的老板王荣荣王总和满汉楼的官静官总。」
「。很高兴能认识你。」广陵首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眼镜,露出了一脸经过专业训练的绅士笑容。
「妹妹生的真叫人心疼。」静格格从雪白粉嫩的手腕上抹下了一支湖水绿的镯子,不由分说地塞给了:「这是姐姐给你地见面礼,不要推辞,这只镯子也只有你的手才配地上它!」
黎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害羞地点点头,拿过一支竹筷,低头将盘子里的六寸大刀鱼一一排去脊刺。现在的江刀正是当季,沿着脊梁上下一划,就能取出一条完整的鱼刺标本。倘若过了清明节就不行了,届时鱼刺会变硬,再想不拖泥不带水干净利落地取出根本办不到。
这个族婄更(语美丽女子的意思)显然经常料冶刀鱼,虽然残废的右手不能帮忙,但她仅用一只手,照样做的很好,而且姿势楚楚怜韵,自有一种风流态度,让人心醉神驰。
渔王一口干掉了满满一茶缸的酒,心下暗觉凄楚难言。女儿长得再漂亮也还是残疾人,而且这种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连治疗都没法治疗。
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将失魂落魄的王荣荣从饱餐秀色中惊醒,对天发誓,他从没想到过,一个残疾女人能用自身的缺陷,残废出自然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