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家用过晚餐后，大家就各自忙着，平时在餐桌用餐的人很少，几乎只有胡常文夫妇跟胡绍甯三人而已；胡爷爷跟胡奶奶不太喜欢出门，常常窝在三楼，都是由杜尹芝把饭菜送上去。

杜玫儿帮忙把碗盘洗好后，还到外头抆了一遍桌子，才能回房写功课。

虽然家里有三个佣人跟一个管家，胡伯伯也希望她以课业为重，但是母亲坚持要她做事，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

她没有怨言，知道自己的身分以及胡家对她的恩泽，因此，面对那些千金大小姐的辱骂时，她才会特别难受。

因为她们说的都是事实。

「玫儿。」厨房里终於没人，杜尹芝将她叫到一边。

深吸了一口气，杜玫儿乖乖的走到母亲面前，自己知道又要捱骂了。

「你脸颊是怎么回事？」放学回来时还是肿的，上头还有一条血痕。

「被李家的千金打的。」她照实回答，把今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杜尹芝皱着眉听完始末。她从一开始就反对让玫儿跟少爷念同一所学校，菁顶可是贵族学校，根本就不是玫儿这种身分的人可以去的，而且也没必要，那儿是菁英培养专校，她的玫儿根本用不着！

论身分、论地位、论环境都不配，会发生今天这种状况，只是早晚的事。

「你有没有回嘴？」她担心的只有这个。

「没有。」杜玫儿摇了摇头。妈说永远不准跟比她身分高的人回嘴！

「那就好。明天妈准备一份点心，你拿去跟李小姐赔不是。」杜尹芝叹口气，「我看你还是转学好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妈要她去赔罪？

「我……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我要去道歉？」她可以忍气吞声，但不能要她认没犯的错！

「没有做错事？你还敢讲！跟少爷同一所学校就是个错！你是什么身分？去念贵族学校也是个错！」怒眉一扬。这丫头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吗？「早就要你主动提出转学的事你不听，你是不是以为跟凤凰混久了，你就会变凤凰？」

「妈，我没有那样想！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她讨厌这样！妈眼中永远只有胡家、只有胡夫人、只有胡伯伯、只有绍甯，到底什么时候，她会想起她是她女儿？

无数次她躲在被窝里哭泣，如果可以重来，她祈求上天将时光倒流，她宁愿不要去接近绍甯，不要踏进胡家！

自从胡家收留她们之后，妈就为这个家尽心尽力，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全部心力都放在胡家人身上，完全忽视她！就算她再努力、再勤劳的帮忙，妈只会不断的严厉要求她，耳提面命的告诉她她只是个佣人，做这些事情不但理所当然，还嫌她做得太少！

至於她喜欢什么、功课好不好，这些都不在妈的关心范围。她唯一在乎的是她的应对进退、在意她有没有拿到前几名以回报胡家让她念书的恩惠！

「今天这件事是你自己招惹来的，要是你不念跟身分不合的学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杜尹芝严厉的斥责她，「这不是你的错是什么？对方是李家的大小姐，你凭什么跟人家计较？」

「身分……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咬着唇，忍住不流泪。因为只要她一哭，妈妈更生气。「我也是人，我们也是拿薪水过日子，不应该活得更有尊严吗？」

下一秒，杜玫儿挨了今天的第三个耳刮子。

杜尹芝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孩子大了，会顶嘴了？

也不想想当年一场火，烧得人事全非，舅妈举家移民到加拿大，她们母女俩走投无路时，是谁收留她们的？要不是胡家，她们现在可能还流落街头，更不可能念书！

「没有胡家，就没有我们！」她压低了音量斥责，气得全身发抖，「你给我记住这一点！」

「我没有忘记。」杜玫儿睁大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但是，这不代表我得像狗一样没有尊严。我不可能跟李小姐道歉的！」

「玫儿，你给我跪下！」杜尹芝气急了，四处寻找棍棒。她的玫儿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应该永远的乖顺、永远的听话。

走到柜子边，她拿起惯用的擀面棍。

杜玫儿打小就是被那根棍子打到大的，她不甘愿，但仍委屈的跪下。今天就算被打到死，她也不可能去道歉！

「杜姨。」

一个人影蓦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厨房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吓了一跳的杜尹芝，手中的擀面棍无处藏匿，惊慌失措的呆看着倚在厨房门口的孱弱身影。

杜玫儿也吃惊的回首，一发现是胡绍甯，整个人都傻了。

「你怎么还没睡？」她第一个反应是这个。绍甯吃完药就该睡了！

他穿着水蓝色睡衣，手里拿着冰袋，缓步的走了进来。他几乎没进过厨房，有点好奇又有点闲散的环顾四周，丝毫不在意厨房里两个关系紧绷着的女人。

「我拿冰袋要给玫儿冰敷肿起来的脸颊。」他始终带着笑容，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一点小伤，少爷不用担心。」杜尹芝紧张的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尊敬胡家的人，但对於这个才十几岁的病弱男孩，每次都会不由得敬畏他。

他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自在。

「没关系，我还有点时间，您慢慢打。」他轻松自若的撑着脸颊，「等您打完了，我就熬夜帮玫儿冰敷、帮她上药，彻夜未眠也没关系。」

「这怎么可以！」她慌了。要是让少爷一整夜没睡，明儿个铁定发高烧！

「问题是，您看起来正准备动手，我也不好阻止您对吧？」胡绍甯看着她，笑容满面，但眼神却凌厉无比。

原来以前玫儿身上的青紫，全是那根擀面棍打的。

「没、没的事。玫儿，快点去睡吧。」杜尹芝畏惧於他凌厉的目光，赶紧叫女儿起身，「洗完澡就快点上床睡觉！」

杜玫儿站起身子，心绪紊乱的看着胡绍甯。他怎么跑进厨房来了？而且还那样对妈说话。

她听得出来，绍甯在生气。

他如果情绪过於激动的话，心脏会受不了，所以他永远都是平心静气的处理所有情绪；越生气时，他会笑得越温柔，但眼神冰冷得足以杀死人。

「所以……杜姨不打了？」他没打算放过想动手打玫儿的人，即使是她母亲。

「绍甯，」杜玫儿赶紧出声制止他，知道他是在生她母亲的气，「是我不好，我——」

「你被打还叫你不好？你脑子是烧坏了吗？」他转过头瞪了她一眼，「别说话惹我生气！」

杜玫儿赶紧噤声，怕他的怒气更炽，因为他刚刚的语气真的有点激动。

「杜姨，我想跟你说清楚，我没把您当佣人，也没把玫儿当佣人，所以我不要再听见任何有关身分地位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想维持心律规整，「还有，我不允许玫儿离开我身边！转学这件事，不许再让我听见！」

杜尹芝仓皇的绞着围裙。她知道自己惹少爷生气了，但她万万没想到，少爷会如此袒护玫儿！

「今天的事玫儿没有错，她不需要跟李晏慈道歉，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是。」对胡家人，杜尹芝永远都是言听计从。

胡绍甯轻蔑的瞥了她一眼。他觉得一个人值不值得尊重，在於他有没有尊重自己；杜姨长年以来自贬身价，看轻自己的地位跟身分，只会让他看不起她。

若不是她真的很照顾他，这种人早就被他赶出去了。

转过身，他拉过杜玫儿就要离去。

「喔，对了，杜姨，忘记跟你说一件事。」他突然又转回身，吓得杜尹芝又是一阵慌乱。「今天我才在学校公布，以后谁对付玫儿就是对付我。」

她睁圆双眼，脑海中窜出今天早上夫人跟老爷的对话。少爷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护着玫儿的行径跟态度，真的很……很令人匪夷所思啊！

「知道了。」秉持绝对的服从，她战栗的点了点头，不敢反驳。

下一秒，胡绍甯拽着杜玫儿离开厨房，直接上了二楼，进到他的房间。

一直没开口的杜玫儿，顺从的坐了下来，既疑惑又有点感动的望着他。

绍甯今天一连救了她两次。

只是，他对妈说那样的话太重了，好歹她是她妈耶，母亲教训小孩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过来一点。」他搬了张椅子到她面前，并将她的身子拉向前。

然后裹着毛巾的冰袋，轻柔的贴上她的脸颊。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眨着眼，呼吸有些急促。最近她不喜欢跟绍甯靠得太近。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次跟绍甯靠得太近，她的心会跳得非常快。

「不要动！」胡绍甯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不许她退离。

他没想到今天李晏慈会对她动手！大家对玫儿的闲言闲语他都知道，他嫌懒，不理她们，也知道玫儿有办法应付。

但他绝对没想到有人胆敢打玫儿！而且李晏慈手上还戴着戒指，对玫儿施打的力量又急又猛，不但让她的双颊都肿起来了，戒指还在她脸上刮出一道血痕。

这张脸都变形了，想到当时的景况，他就火大！

他的玫儿有张标准的鹅蛋脸，长得非常清秀，其实在学校里，有很多男生喜欢她，他比谁都清楚；因为她有双灵活的杏眼，微嘟的嘴唇，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很少人会真正讨厌她，除了那些刁蛮小姐。

那群少爷只是想玩玩而已，他早就请至尊帮忙注意，他没去上学的时候，盯着那些男生，不准他们接近玫儿。

因为，玫儿是他的！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是专属於他一个人的。

卧病在床的童年，如果没有玫儿相伴，不知道会过得多枯燥无味？如果不是玫儿，说不定他根本没有意愿活到现在。

「绍甯……」杜玫儿出声，「你……你抽烟吗？」

他一怔，看着自己拿着冰袋的手，指头就在她鼻尖，难怪她闻得到。

「不许说。」他警告着。

「你怎么可以抽烟？」杜玫儿情急的抬起头，甩掉冰袋，「你的身体不好，你还抽烟？！」

「我能活到几岁都不知道，当然要在有生之年尝试所有的事。」胡绍甯把冰袋往旁边一扔，知道要被她念了。

「问题是，抽烟只会加重你的病情，而且有害健康！」她最近才觉得奇怪，绍甯常窝在浴室里不出来，难道是在抽烟？

「你很罗唆欸。」坐回床缘的他，可不想什么都没玩过，就这样死在床上，那太无趣了。

「你根本不是尝试，而且最近一直在抽对不对？」杜玫儿气急败坏的也坐上他的床，开始寻找烟。「你把烟藏到哪里去了？交出来，我就不说。」

「你很烦欸，可以出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禁止她到处乱翻。

「绍甯，我很认真的在担心你！」她焦急得都快哭了。「你想试试看抽烟可以跟我说，我去设法弄给你；但是你应该是抽一次就放弃了，绝对不能成瘾！」

胡绍甯直直看着她。面前这个女生从以前到现在，除了为他之外，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