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在万历十七年底前,看不到他们的信,两家老小指定过不了这个年。
两人只好乖乖写信给李继迁寨的那位‘表叔’……其实就是东厂的暗桩。
没想到这才刚过了半年,那边就来信了。
而且信上说,‘表叔’也在寄出这封信的同时出发了,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高达像霜打的茄子道:“唉,这可怎整?”
“我知道怎整咧?”李守忠郁闷的摸出同样皱巴巴的烟盒,将两根凤山牌卷烟在灯上点着了。
兄弟俩就对头抽起了闷烟。
“反正俺不想做叛徒。”高达瓮声瓮气道。
“你是哪边的你?!”李守忠狠狠瞪他一眼道:“别忘了,俄们是世受皇恩的朝廷鹰犬!”
“屁皇恩,老子在朱皇帝那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穿得裤子都露屁股蛋!长到十八岁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纯傻子!傻逼才给他鹰犬!”高达不屑道:“在看这两年,在集团过的啥日子?是谁让咱吃上饱饭的?是谁教咱识字的?是谁告诉咱也是堂堂正正的人的?
“你不能让点儿小恩小惠收买了啊?”李守忠挺着脖子道:“忠臣不事二主,懂吗?”
“屁!那都是狗皇帝编出来骗人的!”这两年高达的水平暴涨,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姐夫说啥是啥的傻小子了。“你也是亲自修了嘉南大圳的,那花了集团多少钱多少功夫?最好得好处最大的,还不是咱三个市的老百姓啊?!你娃管这小恩小惠收买?你个狗逼东西还有没有良心啊?!”
“你……”李守忠被他连珠炮似的骂得哑口无言,只好低头抽烟。好一会儿才郁闷的抹泪道:
“那你让俺怎整。俺儿都两岁了,你知道不?”
“那他娘还是俺姐唻。”高达也掐灭了烟道。
“要不,写信给七叔问问,咱该怎整吧。”李守忠病急乱投医道。
“要是七叔回信还没到,人就来了,怎整?”高达白他一眼道:“要是咱的信给人看了去,怎整?说不定还得连累七叔!”
“那你说怎整……”李守忠破天荒的问一句。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跟公社坦白呢!”高达寻思好一阵,狠狠吐一口烟沫子道:“写信给七叔,他肯定也劝我们要相信集团!不可能有别的答案的!”
“那哪成啊……”李守忠道:“家里怎整?”
那就等上门,出卖了集团?
“唉,姐夫,你真是……关心则乱啊!”高达摇摇头,分说道:“你再想想七叔临别前说的那些话。”
“他说……小子,你心里也有秘密吧?别憋着,说出来叔帮你参详参详。”李守忠便眯起眼来回忆道:“当时他把我吓一跳。”
“你害怕啥?”
“我寻思他看穿咱了咧。”李守忠嘬一口烟屁股道。
“现在想想,当时他就是看穿咱了……”高达掐灭了烟,淡淡说道:“不然完全没道理说那些话。”
“怎么会呢?”李守忠愕然。
“怎么不会呢?”高达沉声道:“想想当时咱俩,活脱脱两个二傻子,还想瞒得过人家?”
“那倒是……”李守忠不由点头,这一年来他也时常回想起当初在舟山时的一幕幕,时常被哥儿俩的口无遮拦吓得浑身冷汗,暗叫侥幸。“那七叔怎还放咱来台湾呢?”
“那哪知道,也许是给咱坦白自首的机会呢。”高达瘪瘪嘴道。
“嗯……”李守忠想到自己的梦, 梦里那一幕着实可怕。“可你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猜错了,就自认倒霉。”高达咬牙重复一句道:“反正我不当叛徒!集团是咱穷苦人的希望,俺说啥也不能出卖!”
“那俺儿怎办……”李守忠又绕回来了。
“要相信集团!”高达攥着双拳,低吼道:“至不济俺给爹妈和你妹俺姐俺外甥陪葬!反正那狗日的世道,活着跟死了也没区别!”
最后一句话,如重锤一般砸在李守忠心口。
他知道高达说得一点没错,正是现在过上了人一样的日子,才知道原先过的那都是牲口一样的日子。
不,连牲口都不如!至少牲口还能吃饱喝足,东家怕跌膘呢。而他们呢?干的活比牲口还多,却连饭都吃不上……
“就这么定了!明天俺就不叫李守孝了,我将恢复高达的身份!”高达霍然起身,下定决心道:“向集团自首,举报表叔,求集团帮忙救救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