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费府经过一场激战,大厅可说是满目疮痍,因此余悸犹存的一家人便移到了花厅之中,尽诉离情。
月初先服侍费天稍作歇息,接着亲自下蔚煮了碗人蔘与石莲等珍贵药材组成的安神汤,奉给了费天,再用几碗甜汤安抚住费云昇及费瑾后,才有机会喘口气。
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即使一切都在她运筹帷幄之下顺利解决,但她毕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见到血溅三尺的场面仍是胆战心惊。
她略显憔悴苍白的神色没有逃过费天的眼,而她望向费云昇父子那温柔的眼神也让费天感触良多。
至少,他就没有看过左忆娘这么看自己儿子与孙子。
「月初……唉,我真是对不起你,受不起你这般厚待啊!」他喝了一口安神汤后,心绪安定,也更加感慨了。「幸好有你在,不过你怎么会回来呢?」连康王的兵都能搞到府里帮衬,非月初这机智过人的女子才有办法。
月初正在替费云昇抆去嘴角的汤渍,听到公公说话了,连忙放下手巾,慢慢地转过身来,正对着费天,似乎也想趁这个动作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但这动作却让费云昇有些不高兴,他索性甜汤也不喝了,一把抓住月初的手,像是怕她又跑了似的。
月初没办法,只好一手让他抓着,一边幽幽地解释道:「其实当初媳妇虽然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府里,心里却是放不下相公和小瑾,怕左忆娘对他们不好,於是便住进了别院里,日日遣人打听府里的消息。」
当然,她也有消失一阵子给费云昇一个教训的想法,没料到费府一连串的异变差点让她措手不及,还好她人在外头,能好好布下反制之法。
「媳妇听说日日外出视察产业的人换成了左忆娘,公公则镇日关在府里,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因此联络了那些铺子的负责人,还有佃户们,要他们与府里金钱上的往来务必要坚持当初我拟定的方法,不要轻易妥协。」
「幸好你这么做了,否则府里的产业不知有多少会被左忆娘恐吓了去。」费天长叹口气。他虽然知道按府里的规矩,左忆娘自作主张也拿不到多少好处,但若是有些店家或佃户屈服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损失。
月初笑了笑,「至於康王爷那儿,则是我对左忆娘的突然出现觉得古怪,找人去打听了一下,意外发现她与费地有着勾结,而费地又与杀手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知道那杀手组织的领袖是朝廷通缉之人,便以此说服了康王爷,请他派官兵协助。
「我请托探查之人都是些贫民乞丐,多次受到费府布施的恩惠,都认识云昇与瑾儿,也幸亏公公让阿六带着他们两父子到别府,否则,我还真不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费天这才恍然大悟,当初月初大肆施粥,他心想这些支出对府里只是小钱,又能做好事,便未多置喙,想不到好处到现在才显现出来。
这个媳妇真的娶对了啊!幸好她自己回来了,让这个家又团聚,否则他这一生绝对后悔莫及。'
费天面露尴尬,清咳了两声才道:「唉,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听左忆娘的话,一念之差——」
然而,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月初却双膝一弯,突然跪在他面前,而硬要牵着她的费云昇不愿放手又怕自己伤到了她,只好莫名其妙地随她一起跪下。
「你这是……」费天一头雾水。
「公公,媳妇有一事相禀,希望公公听了之后能原谅我。」月初鼓足了勇气,缓缓道:「其实媳妇不是淩心兰,月初是媳妇真正的名字,根本不是什么小名,身分其实是淩家的一个小丫鬟。」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抢在费天道歉前说完这番话,否则她一个冒牌货欺瞒在先,哪担得起长辈的歉意呢?
听到这番话,费天表情竟没有露出一丝讶异,反而沉稳地道:「为什么会是你和云昇拜堂呢?」
「因为……」月初先望了一眼费云昇,咬牙道……「因为心兰小姐当时对那些相公的传闻有疑虑,所以抗拒嫁进来,而淩家又需要费府的资金援助,因此小姐便要我扮成新娘代嫁。」
「你嫁进来后,也知云昇是个傻子,为何不逃走?」费天倒好奇了。
「媳妇确实有想过逃走,也准备好了细软,却被相公拿走了,不得已只好留下来。」
月初握紧了费云昇的手,低落地道:「可是日渐相处以来,媳妇被相公的热情及真诚打动了,也非常喜欢瑾儿,要我离开他们父子却是舍不得了。」
「我明白了。」费天叹了口气,定定地望着她,「其实在你嫁过来第二日,向我奉敬茶那天,我就知道你不是淩心兰了。因为我至淩府提亲的时候,曾无意间见过真正的淩心兰。」
月初闻言十分惊讶,特别的是,费云昇竟也纳闷地看了一眼费天。
费天深沉一笑,接着道:「但是你对云昇和瑾儿都很好,无可挑剔,对府中之事也一心一意,真正的淩心兰可能都没办法像你做的那么多。何况,我发现云昇与瑾儿非常喜欢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揭穿呢?」
也就是因为她通过他的观察,才能一步步接触到费府产业,他虽然老实善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人的。
而月初这时也才明白,费天为什么会中左忆娘的计,因为他太爱儿子,只要对儿子好的事,儿子不反对的事,他就坚持到底。不过这也是父爱的展现,相信过了这么多风波,一家人能更团结在一起。
「既然你不是淩心兰,那么我们费府也不能委屈你。就让我们再办一次喜事,将你以八人大轿风光迎入费府,就以你真正的身分。」费天一语便决定了这件事,也算是小小弥补一些心里对她的亏欠。
「公公!」月初突然觉得一股酸意冲上了眼,她以为自己今日的坦承,最糟的结果说不定是被赶出大门,想不到费天却给了她这样的惊喜。
费云昇原本浑浑噩噩地跟着月初跪在那里,一听到父亲的话,他嗖的一声直起身问:「爹,月初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吗?」
「当然,她以后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媳妇了。」费天欣慰地道。
「太好了!」费云昇突然弯下身子,一把抱起月初,开心地转圈,「月初是我的了,月初是我的了!」
费天看得好气又好笑地说:「还没呢,这几日要准备迎娶的事宜,在还没拜堂以前,你可不能碰你媳妇一下。」
「不要!」费云昇抱得更紧了,让月初又羞又气,却又拿他没办法。
「少爷,这是习俗啊,你不只不能碰少奶奶,连面都不能见……」阿六也上前劝阻,但还没碰到费云昇,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飞了起来,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少爷从厅里扔了出来,准确地落在草堆上。
看来少爷对他还算好的,连他想喊个痛都没办法。
厅里的费云昇才不管别人怎么阻止,执意抱着月初,「月初是我的,要天天和我见面,和我睡一起!」
「你这孩子,这回不能再让你这么任性了!」费天唤来府里健壮的家丁,「把少爷给我拉开,别让他一直巴着媳妇。」
一干家丁们死拖活拉,却没办法撼动费云昇一步,就在大家无计可施的时候,一旁的费瑾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哎呀!我肚子痛!」他小脸皱着,双手环抱肚子,整个人都弯下身去,好像真的很痛。
费天连忙过去查看,却见费瑾调皮地向他眨眨眼。费云昇也忍不住松开了抱住月初的手,想过来瞧瞧,此时家丁们把握时机,几人护住了月初,另外几人硬生生将费云昇五花大绑抬了出去,动作之俐落,看来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
「终於搞定了。」费天松了口气,「你们护送少奶奶回去吧。」
交代完毕,费天这才弯下了腰,想看看费瑾的情况,却发现月初仍站在原地不动,一脸苦笑,家丁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她。
他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场景。「瑾儿!你死巴着你娘的大腿做什么?」
「娘是我的!我也要和爹一样,天天见到娘,和娘一起睡!」
一个月后,费府又办起了喜事。
此事自然引起众人好奇,费府的傻子明明才娶了淩家小姐,怎么又纳妾?但仔细打听之后,得到的结论令众人大吃一惊,原来淩家小姐被休了,新嫁进费府的是一个叫月初的姑娘。
而针对这场婚事,淩家却没有太大反应,追根究底还是淩心兰欺瞒逃婚在先,之后又和费地合作算计费府,如今费地已是钦犯之身,淩府要敢闹,那么淩心兰就算和罪犯牵扯上,他淩家也别想好过,再加上这其中还有淩心兰曾被卖到怡红院等丑事,着实宣扬不得,因此淩家只能吞下这个闷亏。
费府的宴席办得风光,桌子一直摆到大街上去,甚至有许多贫民区域也设了宴席,让更多人能共襄盛举,除了增添费府乐善好施的美名外,其中更重要的内情,可就只有上得了宴席的平民百姓们知道了。
新娘子被送到新房里,这一次不必久等,也没有被人架着,费云昇喜孜孜地冲到了喜房,外头的人在之前是推着他进房的,今日却是要阻止他进房,至少要等前厅宾客散去吧!
不过费云昇的任性可没有改变多少,除了月初和费天,甚少人能让他听话,闹腾了一阵子后,阿六传来费天的口信,说让少爷进房,才解决了这次纷争。
费云昇心满意足地踏进新房,而且这次他早就打听好了,一进房就团团转寻找揭盖头的枰杆,因为爹告诉他,揭了盖头才能抱新娘子。
终於找到了坪杆,他有些笨手笨脚地将之伸了过去,在要揭起来的前一刻,新娘子说话了。
「等一等!」盖头下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听起来沙哑难听,犹如倒了嗓的鸭子般,和月初的一点都不一样。
「揭起了盖头,你就又多一个新媳妇了,你可要想清楚。」
这声音费云昇不认识,不由得愣在当场。「你是谁?」
「我是你新媳妇啊!」新娘子说。
「我……我不要新媳妇,我只要月初!」费云昇有些急了,完全不敢揭开盖头来。他的月初跑哪里去了?
「唉,当初月初不也是你的新媳妇吗?」那新娘子叹口气,接着开始游说他,「娶新媳妇好处多多,有新的人陪你玩,新的人带你出去,新的人让你抱抱亲亲,更重要的是,有新的人能和你玩游戏,有更多不同的花样,不一样的感觉喔!」
这游说似乎奏效了,费云昇一阵沉默,像是陷入了思索与挣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盖头下的人儿快忍不住爆发时,突然那掀盖头的秤杆直接伸了进来,却是抵着新娘子的喉头。
「月初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一点都没有刚才那善良敦厚的感觉。
新娘子像是一点都不怕,仍执意说服他,「怎么?你还没考虑好?我告诉你,我可是比月初漂亮几百倍,身材玲珑有致,还能做一手好菜,抓一手好虫,而且不管你要吃多少糖葫芦,抓多少泥鳅和蛇,我都不会阻止你喔。」
这些特点几乎是针对费云昇量身订做,依他小孩般的心性,该是立刻就点头答应了,想不到他依旧冷酷,要是新娘子看得到他的脸,必会被他眼中射出的凶光吓一跳。
「月初呢?」他又问。
「你这人怎么这样?非月初不可吗?」新娘子不依了。
「月初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月初一个人的!」他坚定地道。
这句话,令新娘子轻颤了一下,好一会儿,那呕哑难听的声音变得婉转清脆,「你早说不就好了嘛,干么拿这个吓我!」接着,小手抵开他的秤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