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花语三十二(1 / 2)

走近餐厅时,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阳子以为景麒会为她开门拉椅子。但是他没有。就连仙蕙,也只是旁观小厮和使女忙进忙出而已。官职吏职和役职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仆役是伺候人的人,官吏是被伺候的人。也许庆国人的尊卑观真像仙蕙说的那样,谁也不会太拿这当回事,但这里的等级观念可是实实在在地根深蒂固着的。

“主上,您先请。”

“……嗯。”

就算可以在公众场合坦然接受出自挚友的尊称,阳子也无法对出自丈夫之口的尊称甘之如饴,何况他俩此刻又不在公众场合。他俩是在他俩的家。不过,养心殿真能看成“家”吗?家的概念似乎更丰富,是吗?阳子有点迷惘了。以往在积翠台或花殿,和挚友共进三餐的阳子总是很开心,和淘气的仙蕙和慈爱的玉叶共同用餐也总是很开心,但景麒和她们不一样。阳子突然发现,其实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单独用过餐啊。她不喜欢景麒那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却不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

她并不清楚恩爱夫妻用餐的场面该是什么样。

她的父亲是传统型的严父,母亲是传统型的贤妻良母,中岛家的餐桌上,从来没有轻松和愉快。如果在餐盘里挑三拣四,如果在喝汤时咕噜咕噜,如果筷子敲到碗发出声响,小阳子就会被母亲训斥。也许母亲也不是那么想要训斥她,但如果不训斥她,父亲就会指责母亲没有称职地管教女儿。

要命的是,阳子觉得景麒会比母亲比父亲更严苛。

因为在母亲咳嗽时也会毫不在意地抽烟的父亲,并不是那么有教养。或者说,在男尊女卑大行其道的蓬莱,男人的教养和女人必须遵循的教养并不是一回事。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可笑的大男人哪。然而,端坐在餐桌对面的景麒,无疑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绅士。他举箸举杯的间隔都有一定之规,唬得她不敢轻举妄动,还偷偷庆幸自己从母亲那里接受过严格的管教。

就这样,我们的阳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像个地地道道的小淑女一样,正襟危坐一声不吭地进行着夫妻俩非公务性质的首次午餐。

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蓬莱早年,那些在新婚之夜才和夫君初会面的新媳妇,也会在翌日陷入这样的窘境吧。明明有过关系,却没多少亲近感……

食不言寝不语是庆的传统礼仪,阳子也有所耳闻。不过她万万没想到,摄政时不吝言词的景麒居然真的在整个用餐过程中,一个字也没说!也许他到床上也一个字都不会说!食不下咽的阳子,已经忍不住开始预想寝不安枕的感觉了。

她不知道,高雅的宰辅,会在伴君时特别高雅一点。连仁重殿的锺灵等人,看着他那副战战兢兢唯恐失礼失仪的模样,都想和仙蕙比赛做鬼脸……

心神不宁地挨到了夜间,阳子被告知可以如常沐浴,因为景麒惯用露天的清泉,从不涉足室内浴场。这是他鲜为人知的野性的一面吗?阳子一边想,一边笑,一边否决了仙蕙提议的鸳鸯浴。在一众女官的环绕下和景麒鸳鸯戏水,不管场所在室内还是在露天,光是想想就会觉得好丢脸。因为景麒很有可能会对朝议中遗留下来的分歧大发牢骚,更有可能继续他那高贵优雅的不吭声,只有一种情况绝对没可能,那就是像常人那样甜甜蜜蜜说情话。

“您要歇息了吗?”

哇,他他他居然开金口啦!

不过想想也是,此时此刻,他俩尚未进入就寝阶段。他只是在卧房门外恭候她大驾光临,仅此而已。

一旦进入就寝阶段,他就不会再出声了吧。

就寝阶段……

“我要再看会儿书。”

阳子大义凛然地说。

一国之君当然不能坐在床沿看书,所以她返回起居用的偏厅,随手操起一本东西,目不斜视地看了起来。

宰辅当然不能丢下一国之君径自睡大觉,使女和童仆也不能。偏厅里灯火通明,浪费灯油钱(仙蕙语)。

“主上,您还是尽早休息为好。”

未必是心疼灯油钱的宰辅,不断地催促熄灯。

“再等一会儿。”

对尊称有心理障碍的阳子就是点不了头,越发点不了头。

“主上……”

“就等一会儿。”

心理障碍,心理阴影,需要心理辅导,心理干预,真的。

“主上!”

“呃……”

下床为君臣,上床做夫妻,受不了!果然还是受不了啊啊啊!

“主上!”

景麒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把阳子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嘛?”

“都这么晚了!您还不就寝,我倒是正要质问您,您究竟作何打算?”

意识到冗长的训话即将开场的阳子二话没说抱头蹿进里间钻进被窝躺平。

“主上,您……”

“我已经睡着了。”

阳子欲哭无泪地闭紧双眼。

“请容许我为您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