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的伤势复原得很慢,但总算也大致无碍了。他做人向来吹毛求疵,出点小事就爱喋喋不休,这回却一反常态的心胸宽大。在缠绵病榻被伤痛反覆折磨的时候,不仅没半点怨言,若是有人不识趣地提起来,还会用他那一贯生硬的态度转移话题,甚至露骨地不答茬呢。
他似乎是不忍看阳子自责,更不忍看她为自身的过失陷入难堪。所以不止一个好事者来恭喜阳子说,夫妻情深,感人肺腑。哪怕她真是无心之失,他这番表现也足以感人肺腑了,何况阳子还没那么无辜。
她虽然在乐俊劝导之后回到了他身边,认真履行爱妻的义务,心头的疑云却从未消散过。
据说人类几乎不会有真正“虚”心追求真相的一刻,追求真相但往往满心成见。如果水刀的幻象真是“读心功能”而非“妖力作祟”,还真应该善加利用。
现在回想起来,那疑真疑幻的景象,的确是出现在她对景麒和先王的关系似介意又似不介意的微妙场合。她困了,也就是说,当时的她意志力松懈了。或许那只是她的梦,因为她困了;或许那是史实,因为她似乎有点介意两人的关系,想要窥探他对先王的心意;但是,既然她在清醒时落落大方不屑查问,宝重在她意志力松懈时趁虚而入,让她观赏她那不甚美观的本心(潜意识),也合乎逻辑。既可以理解为它在驯服地忠於职守,也可以理解为不驯服、不友善、不怀好意,不是吗?
如果全神贯注地喝令宝重展现先王的死因,结果会如何?按理来说,她会看到史实。不过宝重连变形与否都自主,只怕读心与否,展示史实与否,也只凭它的好恶来。她对宝重的控制力下降了,这是事实。
乐俊再三嘱咐她要保密,她也感到整个事故的来龙去脉羞於启齿。不甚美观的猜忌心,被人知道,被景麒知道,不好。也许他们知情后也不会产生过激反应,也许还会像乐俊一样表示理解耐心开导呢,但还是不好。因为他们的潜意识,也会由此产生不为人知的恶变吧。
事故之后,她和景麒的关系仍然一如从前。这得归功於他。和动摇不定举止失措的她相反,他一直很坚定,坚定地等待她不再迷惑。说他这是冲钝也好,刻板也好,呆滞也好,说他大智若愚也好,总之,事故发生了,却像没发生似的,就各方面而言,都是确凿无疑的利益最大化。
只是阳子的心情变得不那么愉快了,偶尔还会产生不堪重负的感觉。因为疑虑还在,疑云未消,她只是迫於利害关系,才配合他安之若素。
“我想,我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刚回广德殿坐镇,景麒就遇到了麻烦事。在他卧床休养的末期,瑛州与和州的边界有人聚众闹事,虽然已经着手处理,但越处理风波越大,竟然大有演变成动乱的趋势。第二山多发於三五十年间,赤乐王朝都将近六十年了,应该没关系了,但是,第二山的发端如果真是人寿将尽,以至於君王精神状态不安定的话,那么比平均登基年龄(四十五岁)小很多就登基的阳子,似乎要到执政八十年后才可高枕无忧。总而言之,在天天过问,一连过问了十天之后,女王宣布要亲自去下界查看,群臣都不认为这是小题大做。
景麒一贯不随行,因为麒麟在下界有种种不便。现在他大伤初愈,自然更不会随行了。
於是繁忙的白天过后,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落单的女王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已经习惯了,已经惯成必需品了……
被褥里的那个温暖的身体。
“早知道这样,带他一起来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