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青四年八月廿三,宰辅自麦州产县返,献礼於王。
八月廿三,没错,正是予王舒觉的生日。
“那家伙,那家伙……”
气冲冲地冲向广德殿的阳子,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宰辅笨拙的温柔惑乱人心,让先王误入歧途,对於这一点,史学界早有定论。然而在瑛州经历了似水柔情如梦佳期,终於情窦初开的阳子,还不能若无其事地正视所谓温柔的种种细节。
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因为金波宫里从来就没人过生日,她一直以为这是常世的惯例。对持有仙籍的王和官吏来说,计算年龄本来就是毫无意义近乎自寻烦恼的行为吧。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舒觉每年都有人给她办庆生会。
逢年过节阳子固然也会收礼收到手软,但生日比一般的节日纪念日更私人,不是吗?她从景麒那里收到的总不外乎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名贵的文具或珍本比起首饰来,价格固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首饰比那些有益的礼物更私人,不是吗?那支珠钗,无疑是景麒把舒觉当成女人而不仅仅是君王看待的铁证。
他竟会选择那么庸俗的款式,她决不相信他会喜欢那么累赘那么繁琐的款式,正因为那是她看不上眼的款式,她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帮舒觉过生日,到了她这里,就能免则免了呢?
她大约也能猜出原因。
那是因为中岛阳子在蓬莱的出生年月日,毫无纪念意义。
首先蓬莱的历法和庆就不一样。蓬莱的历法是根据太阳运转周期推算的太阳历,而庆用的是太阴历,两地日期通常相差三十天左右。换言之,假如中岛阳子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三日,那一年那天的庆就决不是八月廿三,不幸的是,也不太可能刚巧是七月廿三。
即使让星官排出太阳历和太阴历的对照表,精确换算那一年的那一天在庆是何年何月何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身为胎果的阳子,在蓬莱诞生的是伪身(不是天意恩赐的真身),诞生的时刻是伪时(不是天意既定的真时),时空和灵与肉,已经被天意失控的蚀(天灾)扰乱了。提供受精卵的中岛夫妇,也不过是胎果阳子的寄生体而已,夫妇俩的亲骨肉,早已在胎儿状态下被漂流而来的胎果所取代。阳子在蓬莱的十六年间,那个胎儿的以胎果“壳”的性质存在,出生并且不断成长,随着阳子返回常世显露真身,那个也就像胎灵一样不复存在了。当然罗,究竟有没有胎灵,还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阳子总是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因为一想起来就会有微妙的罪恶感。
但是,她没能猜到的是,为了铁面无私的景麒也曾提议去民间寻访她的双亲;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到的是,办事向来灵活好通融的浩瀚严词否决了这一提议。
用货真价实的天伦之乐来补偿女王心头的缺憾,或许可以淡化女王对蓬莱的感情,让她对庆产生更大的亲切感,归属感,但必将经历老、病、死的真父真母,会成为她的新一轮劫难。了断尘缘是那么艰难,多少能人志士乃至天神天仙,都栽在了尘缘二字上(浩瀚语)。
如你所知,蓬莱素有“妇人之仁”一说,但在男女平权的常世,就只有“麒麟之仁”这样的贬义词了。正如蓬莱的“妇人之仁”往往用於谴责男性,常世的“麒麟之仁”也不单单用来批评麒麟爱心泛滥耽误事。但是,一般人被这样批评还有争论的余地,麒麟就没什么可争议的了。所以每当阳子不无好奇地说到这里的父母或家世,景麒也会像所有人一样岔开话题。
“主上?”
“主上!”
“主上,您怎么突然……”
冲到广德殿外围,就有大小官吏慌乱迎驾,阳子突然意识到,他们还会一路通报进去,那她此行就失去意义了。
“我、我是路过……”
一瞬间,她已决定改用走江湖的绝技,也就是翻墙,噢,不,正在修行遁术的她,完全可以风度翩翩仪态万方地直接出现在在景麒案前……
“啊?”
听到哗啦一声水响,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的景麒,神色吃惊到了极点。
他怎么可能会在办公时间对着先王的珠钗悲悲切切,感慨什么惆怅旧欢如梦呢?他的案头压根就没有珠钗的踪迹。
“景麒……”
阳子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您浑身上下湿得就像一条鱼!而且还像鱼一样浑身……”
“闭、闭嘴!”
什么叫恼羞成怒?这就叫恼羞成怒!
景麒急忙解下外袍,把衣物尽失的她裹了起来。
“我先警告你,不许笑……”
“我没有笑,能有幸拜见您这番水遁的英姿,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