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的青鸟二十六(1 / 2)

按照青辛的观点,如果互换身份的是惠州侯与麦州侯,那么前朝末年有幸独善其身的麦州民众可就遭殃了。因为予王暴虐,比起仲鞑毫不逊色。

“举国哀鸿遍野,只有麦州加固城池,改建街区,迎战妖魔;又时时开仓放粮,接济邻乡难民,对先王驱逐屠杀女性的诏命,更是百般推托……”

朱槿不无钦佩地感慨说。

“您算是说到点子上罗!惠州侯浩瀚,断不会坐视惠州人大批死於死刑。”

——无论君王颁布怎样的诏命,诸侯都有机会推诿、抗议或阳奉阴违。

——执行诏命是一种选择。而且,并不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考虑到仲鞑在登基前本是清正廉洁的官吏,和那无知又全然不可理喻的商家女有天壤之别,青辛几乎可以断言,浩瀚会在王朝误入歧途的初期就请求面君论理。即便论理不成,也会设法迂回进谏,譬如说,贿赂或胁迫佳花后,譬如说,启蒙祥琼公主。

有些事,浩瀚一定会做,但月溪一件也没做。

浩瀚一定不会做的事,月溪全做了。

忠良或奸佞否?利国利民或祸国殃否?那是另一个话题。此时此刻青辛和朱槿探讨的,是人性的善与恶。浩瀚心地善良,月溪穷凶极恶,就连由衷认同月溪的青辛也难以否认这一点。如果月溪对仲鞑的感情并非作伪,那么,他对仲鞑太残忍了!对芳的子民,实在是太残忍了!被处决的囚犯已有三十万人之多,而小公主的启蒙却在多年之后由一位萍水相逢的过路人完成。这说明了什么?

接触小公主,教导她履行公主的职责,也许最终还是无济於事。但一斑窥豹,由此可见凌云山的群臣众仆,包括月溪,压根就没尽心劝阻过误入歧途的王。

当年的张清是一介书生谦谦君子,讲究一日三省吾身,人贵在自省。然而,青辛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却只会感慨祥琼何须妄自菲薄。无知与失职不仅仅是她的错,甚至不仅仅是她的父王母后的错,所有能和她接触的芳人,都没尽责,都有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王有王的责任,王后公主有王后公主的责任,官吏有官吏的责任,但民众也有民众的责任。怨恨上天、暴君或月溪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怨恨本来就比自省尽责容易得多。可叹民意如此,麒麟又何以降生?麒麟本是仁义与慈悲的美好象征,是民意的化身……

“说话回来,我们的塚宰虽然兼备了智与仁,几近完美,却缺乏杀伐的决断力。这就是儒生的局限吧,信奉什么天地君亲师……”

月溪,没有尽心尽力进行规劝,就决定了以杀制杀。

即使除了弑君已别无选择,也用不着斩首……为曾经的良师益友保留最后的体面,才国不就有那样的先例吗?血淋淋的斩首,很难让人理解成单纯的“以杀制杀”。而视为泄愤,又和月溪一贯的言论不符。好吧,不管怎么说,不给额外的关怀,至少,至少也不该选择小公主在场的时候!这样的暴行不可能让幼稚的公主懂事,懂得设身处地理解受害者家属的感受。这不是严厉的启蒙,而是饱含恶意的折磨。民众受损的心灵不会因此痊愈,小公主却毫无意外地陷入了怨恨和愚妄……

“有。”

长久的沉默后,青辛突兀地点点头。

“有,有什么?”

心不在焉的朱槿瞪大眼。

“杀伐的决断力。”

“那么,塚宰又为什么坐视先王倒行逆施呢?”

“仲鞑早年声望就很高,登基后尤以铁腕闻名於世,也就是说在芳国,弑君即可动摇大局。而先王是个没多大实权的庸人。她能颁布荒唐的法令,诸侯群臣也能装聋作哑。驱逐和杀戮在大部分地区得以实行,无非是因为从中有利可图罢了。您认为先王真会相信麦州船只不足,不能驱逐女性出海离境吗?追究麦州侯只会自讨没趣,她知道……”

麦州,是麦州侯的堡垒。

“原来如此,君王昏庸无能,权臣各怀鬼胎,麦州侯不出麦州,可保一方沃土,一出麦州,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明里暗里都有势力来袭……”

朱槿莞尔。

“今上即位之后,一出麦州,不也当即沦为阶下囚、通缉犯……”

“这么说起来,能在群臣虎视眈眈之下沉冤得雪,又携左右高升,还真不容易呢。”

“唔,还好,没那么不容易。”

“是是,麦州侯已离开他的堡垒,失去了他的左膀和右臂。有多少人忌惮他高升,就有多少人对此喜闻乐见……”

传说中雄霸一方对抗伪王的强者,入主塚宰府时,随身携带的只有文房四宝与粗陋的衣物,一个书童与一个厨娘。这番表现,和他高踞六官之首却谦逊谨慎的作风相映成趣。

“您过誉了,塚宰的左膀不是我,而是曾经由我统率由他直辖的麦州州师。”

“王师按理由王直辖,但昔年的王师,不恰恰是前任塚宰的掌中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