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深宫缭乱 尤四姐 2852 字 4个月前

46、大暑

松格有些不安, 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最后抱着伞对她主子说:「万岁爷传您传得着急,别不是要出事儿吧?」

嘤鸣也推断不出皇帝传她做什么, 横竪现在已经给发配到御前了,万事都得听人家使唤。她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天是乌黑的,雨点子一个个足有铜钱大, 当空砸下来,能把人砸晕。原想送一把伞给三庆的, 他却没等她们,自己冒雨回去覆命了。松格撑开伞,两个人挤作一堆往养心殿去, 三所后头的慈祥门前积水严重, 从远处看过去简直成了一方池塘。那地方泄水远赶不上下雨的速度,她们只好趟过去。等到了养心殿西边的夹道里,鞋湿透了, 袍子的下摆也湿透了, 嘤鸣穿的是春绸,薄薄的料子缠裹着小腿,迈起步子来十分不便当。

好容易进了养心门, 嘤鸣见着小富, 把松格交给他安顿。一个丫头,往哪儿填都是小事,小富朝东暖阁眺望了一眼, 小声说:「主子爷龙顔不悦,姑娘留神爲好。」

皇帝喜怒无常,天威难测直至到了御前,嘤鸣才开始觉得和她有切身的关系。她冲小富笑了笑,「谙达给透个底吧,我进去才好知道怎么避讳。」

小富心说八成是和您有关啊,万岁爷这头松动了,您倒好,怎么还和没事儿人似的?

可这种话,他不敢随意提点,一则要忌讳妄揣上意的罪名,二则嘤姑娘也不好惹,万一和万岁爷吵起来,少不得要追究个源头从哪里而起。因此小富枯着眉,十分爲难的样子,「我先头没在主子跟前伺候,只知道主子身上淋湿了,想是爲这个不高兴吧!」

这就有些怪了,御前的人都是兢兢业业,半点不敢懈怠的,怎么能叫皇帝淋了雨呢。要真是谁伺候不周,这会子该踹窝心脚才是,传她过来,十有八/九又想寻她晦气。

小富这里探听不出首尾,她只好 碰碰运气。养心殿前排一溜被隔成好几个小单间,俱是作爲皇帝理政和读书之用,但比起西边的勤政亲贤等,东暖阁的地方要大得多。暖阁内设南炕,北面设宝座,满墙挂着先贤教诲的字帖,可以想像臣工们跪地叩拜的样子,无端让人感到压抑。

湿透的鞋底,踩上松霜绿的栽绒毯,忽然有了点温暖的感觉。嘤鸣迈进门槛,就看见皇帝在北边宝座上坐着,殿里燃灯,灯火照亮他的眉眼,沉沉地,像染了霜色似的。

又要撒癔症了,嘤鸣暗暗想,提醒自己的行止愈发要谨慎,以免被他抓到把柄。她上前去,蹲了安道:「奴才听万岁爷示下。」然后安安静静等着皇帝发话。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吱声,她不大明白,纳罕地抬眼看了过去。

还能怎么样呢,无非是龙脸拉了八丈长,皇帝不高兴的样子她也常见,但像今天脸色这么难看的,倒确实是头一回。她心里有点发虚,怔忡地瞧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去。皇帝晾了她半晌,终於寒着嗓子道:「御前不养闲人,朕前两天和你说的那桩差事,你自今儿起就承办起来吧。」

嘤鸣歪着脑袋嗫嚅:「您说的,奴才上养心殿不是伺候人的……」其实干洒扫也好,伺候茶水也好,这些都不爲难的,可偏偏是这件,实在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冷冷看着她,眼神坚冰一样,「朕赐你体顺堂,你不肯住,看来你是个知进退的人。既然你时刻不忘自己的本分,那就好好遵守御前的规矩,给你分派了什么差事,你领命就是了,几时轮到你挑拣?」

嘤鸣心头蹦躂着,还是小心翼翼地辩解:「奴才不是不愿意住体顺堂,实在是因养心殿全是主儿们临时住的,奴才凑在这里不合礼制。主子要是恼了,奴才这会儿搬过来还不成么……」

听听这语气,仿佛是委曲求全似的。是啊,她进宫本就是被迫的,她还惦记着她的那门好亲事,惦记着她的海银台呢!

皇帝调开了视綫,冷冷道,「晚了,这回别说是体顺堂,就是围房你也住不成了。」

围房是妃嫔侍寝时所用的,先帝爷之前还有那样的规矩,凡晚膳时,各宫预备侍寝的都在围房云集,等着皇帝翻牌子点卯。选中的留下预备,选不中的各回各宫。侍寝的那个当完了差事不留在龙床上过夜,一般都退回围房,直至天亮才回自己寝宫。但先帝时期这项规矩废除了,到他即位扩充后宫,也没有恢复祖制。

今天从头所殿回来,其实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要不要把阖宫的女人都聚集到这里,每日就戳在她眼窝子里恶心她。横竪她是要当皇后的人,让她知道自己最后不过是众多等待御幸的女人之一,看她还有什么清高的。可是转念想想,这样先恶心到的可能是他自己,於是计划只好放弃了。然而他在她这里受到的侮辱,究竟应该怎么让她付出代价,他一个人在黑洞洞的三希堂里枯坐了半天,脑子里乱糟糟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握紧两手,心灰意冷。猛然一记重锤敲击在心上,他惊觉自己大概是栽在她手里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只知道慈宁宫出来时自己就飘在云端上,只爲了那句讹传的她在意他,自己竟欢喜得连体面都不顾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明明曾经那么不待见她的,直到今天早上,他还觉得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纳辛的示好终於让他真正有了一丝承认齐嘤鸣成爲皇后的想法,但若说心甘情愿,还远得很。结果太皇太后的那句话,瞬间就扭转了他那颗不屈服的心,他觉得这样也罢,二五眼虽然爱唱反调,将来成了夫妻,他完全可以驯化她。

可谁知……他无法接受,自己对一个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动了心。他践祚十七年,习惯了奉承追捧,即便感情这种事上,也必须操控全域。他一直端着,他想也许很久前他就开始注意她了,只是他必须端着,他在等齐嘤鸣先向他臣服。终於等到了,紧綳的弦丝瞬间瓦解,他可以「迫不得已」将就了,却不料打击来得那么突然。在他心头翻江倒海的时候,她还是一潭死水,看他装模作样献殷勤,心里八成笑他像个缺心眼儿吧!

皇帝的千般想头,在嘤鸣这里,无非是奸计没能得逞的愤怒。

她和他打擂台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因爲太皇太后的误导,让他觉得可以在这上头做文章。先前她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没闲着,把一切都理通了,皇帝给她分派了体顺堂,不就是出於揶揄和试探吗。她要是住进去,很快就会换来他的 奚落,说她不知礼义廉耻,没名没分往爷们儿跟前凑;眼下她没照他的吩咐行事,正好又落他口实,让他能够理直气壮罚她顶银盘,送膳牌。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有给她小鞋穿的办法,她再垂死挣扎扑腾两下,万岁爷肯定更高兴了。

毕竟让主子高兴,也是奴才的本分,嘤鸣想了一圈儿,决定认命了,「既然主子发了令儿,奴才没有不遵从的,这会子就领差事上值。」

她蹲了个安,却行退了出去,皇帝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像荒原上的狼,恨不得一口咬穿她的脖子,让她尝尝不知死活的后果。

外头人其实都捏着一把汗,万岁爷在东暖阁召见,着实有些吓人。本以爲这回嘤姑娘别说吃挂落儿了,有去无回也不一定,正在他们伸长了脖子探听动静的时候,姑娘一打竹帘自己出来了,见了德禄嘿地一笑:「谙达,我这回归敬事房啦。」

德禄、三庆和小富俱是一怔,然后沉沉冲她叹气儿。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呢,她的心别不是砖窑里炮制出来的吧!德禄摸摸后脑勺,笑得十分僵硬:「敬事房里当差的都是太监,姑娘进去,可算独一份儿。」

到哪儿都是独一份儿,真让人羡慕。德禄带着她上敬事房报到,敬事房的太监都惊呆了,管事的站在那里,打千儿也不是,磕头也不是,看着德禄直楞神。

专管呈膳牌的瑞生哭了,「那我可怎么办,差事都没了,还不得上北五所刷官房1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