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处暑(4)
贵妃把事情的经过都同贵太妃交代了, 掖着眼泪说:「姑爸, 这件事儿可怎么料理才好。这会子万岁爷知道了,昨儿下钥前打发跟前德禄来我宫里送了那方帕子……我如今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我可后悔死了,不该干这样的事儿。」
贵太妃简直对她的做法不知怎么评价才好,半晌也只有一叹:「果真还是太年轻了,我实没想到, 你会挑在这个时候把东西拿出来。日子且长着呢,要整治别人, 也得是自己站稳脚跟之后啊。」
贵妃抽泣着说是,「是我太性急了些儿,我是想着趁立后的诏书还没下, 越性儿料理了就完了。」
敏贵太妃摇头, 「去了披红的,就没有挂绿的么?朝中哪个勋贵之家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不说远的,就说平定了萨里甘河战事的佟崇峻, 他家正枝儿的小姐明年也到了参选的年纪, 这后位横竪是有人来坐的,何必拿自己的前程冒险,爲他人作嫁衣裳。」
贵妃垂着头, 眼睫上细小的泪珠在光影下轻颤, 嗫嚅着:「那可怎么办才好……万岁爷虽没降罪,可这模样不是等同申斥么……」她又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这会子还有什么脸面圣, 贵妃的位置上还能坐几天也不知道了。姑爸您千万要给我想想辙,要是就此获了罪,咱们春吉里氏的顔面就保不住了。」
敏贵太妃有些绝望地望着她,「如今还能怎么样呢,连我都被你牵连了。」朝外看了看,说走吧,「上寿安宫去,去求求皇太后。她性子软,兴许还能念念旧情,替咱们周全过去。」复打量了这侄女儿一眼,命善嬷嬷拿粉来,重新给她扑上了一层,「事儿还没那么坏呢,自己的体面要紧。没的乱了方寸,叫人家笑话。」
於是姑侄俩进了寿安宫,太后正让宫女把她收集的各色茶具拿出来抆洗,听了贵太妃的话都楞住了,「你说什么?」
敏贵太妃很尴尬,「只有来求太后了,皇上最听您的话,求您在皇上跟前顾念挼蓝。挼蓝年轻,一时犯了糊涂,这会子也知道错了。她动这样的心思,起根儿还不是因爱慕皇上么。」
「爱慕皇上?」太后讶然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爱慕皇上?爱慕皇上也不能使这样的心眼子呀。」
太后一向不会说话,因此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觉得十分下不来台。对於春吉里氏家的女儿入宫,她从来就不持看好的态度,只有贵太妃兴致高昂,一心爲抬举娘家侄女,可说使尽了浑身解数。当初孝慧皇后还没咽气呢,她就亟不可待同她说了,太后那时候只是敷衍答应,幷不真往心里去。后来她见在她这里讨不着准话,便干脆向太皇太后举荐。太皇太后出於平衡朝堂的考虑答应了,又因敲打纳辛的缘故大大赏了她侄女儿脸面,原本一切都蛮不错,谁知人心太贪了,真像口井似的,填也填不满。
这是得亏皇帝没入了她们的套,要是就此怨怪嘤鸣,那嘤鸣多无辜?太后是一心向着嘤鸣的,在她看来嘤鸣这样没心机的孩子,就应该被妥善保护。
「当贵妃不好么?」太后问春贵妃,「都已经一步登天了,怎么不足意儿呢?」
贵妃脸上红得滴出血来,跪在地上磕头,「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知罪了,求太后开恩。」
太后看了贵太妃一眼,贵太妃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要论祸首原是她,可这么对年的老姐妹了,见她这样,太后又有点不落忍。她重重叹了口气,说:「这事儿找我,我可有什么法子。皇帝虽还听我两句劝,可到底事关重大。找我不如找老佛爷的好,这件事不是皇帝亲自处置,各自还能留些脸面。」她说罢,又恋恋看了眼她的茶具,万般无奈,说走吧,「我陪你们上慈宁宫去,一切听老佛爷裁度吧。」
所以这件事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太皇太后手里。嘤鸣的推算半点也没有错,贵妃会找敏贵太妃,敏贵太妃找太后,太后找太皇太后。一连串的转移推诿后,那个始作俑者自然会被供出来。其实她也没有当真要把贵妃怎么样的心思,毕竟自己还没登上后位,这就把受了晋封的贵妃拉下来,於自己的名声也无益。
太皇太后听她道清原委后,问她打算怎么处置,她只是笑了笑,「贵主儿年轻,想是受了调唆,老佛爷别怪罪她。」
太皇太后冷笑了声,「耳根子软,又有攀高的心,做下这样的蠢事,你还替她求情?」
嘤鸣道:「正因她心思不深,奴才才觉得她人不坏。倘或她亲自找了皇上,说是底下奴才拾着交给她的,由她出面督办,到时候皇上岂不碍於面子,这件事便越闹越大了?」她抿唇儿微赧,复低头轻声细语说,「奴才不愿意得个厉害名儿,老佛爷是知道奴才的,奴才不爱抢阳斗胜,进宫来只愿好好伺候您和太后,还有万岁爷就成了。各宫小主儿都有自己的地方,见了和和气气的,不见各自安生,岂不好么。眼下事儿非寻到我头上,奴才实在是……」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道:「你不说我也明白。皇帝的意思呢?」
「万岁爷的意思是请老佛爷做主。」她还是一贯温吞和煦的模样,低低道,「奴才只求老佛爷,别伤了贵主儿的体面才好。」『
太皇太后可还有什么说的,嘤鸣的贤名儿在她这里算是挣足了。这件事既然皇帝也有参与,说明嘤鸣和皇帝之间是没有任何嫌隙的,她也不会去过问其他,只要一心等着那些没眼色的来就是了。
果然不久外头殿门上有小太监通禀,说太后幷贵太妃、贵主儿来了,嘤鸣爲免见面尴尬,闪身避到屏风后头去了。
贵妃是来认罪的,在太皇太后跟前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太皇太后凝眉看着,什么都没说,只问:「那个物件你是打哪儿得来的?好好的贵妃,难不成还授意底下人开箱撬锁不成?」
春贵妃愈发慌了,忙说没有,惨然看了贵太妃一眼。贵太妃无奈,只得跟着一道跪下,磕了个头道:「回老佛爷话,是内务府富荣打发人给我送来的,说是齐二姑娘和海家哥儿的私物。我原是不信的,嘤姑娘我也瞧在眼里,那么稳妥的人儿,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带进宫来!我因不管这些,就把那个核舟交给了贵妃,她是皇上宫里人,拿不准的事儿呈禀主子就是了。可贵妃偏又不敢和皇上提,怕皇上误会她不容人,听了跟前宫女的昏话,这么拐着弯儿的给主子提点,反倒坏了事。」
太皇太后哦了声,「我打量是谁,原来是富荣,怪道呢!他闺女犯了宫规叫皇帝下了三个月的牌子,就把气儿撒到嘤鸣身上,想着法儿的害人。你呢,」她蹙眉看着贵太妃,语气里很有责怪的味道,「你是宫里老人儿了,打先帝时起就在这后宫过日子,二十年了,不知道宫里没的还说成有的呢,你不开解着贵妃,倒引她往那上头想?富荣给你送这个,你拿不定主意就该来回我,你偏把东西给了贵妃,恐怕里头也不乏你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