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果杵着下巴颌,看得如痴如醉。她是听不懂曲词,不过觉得有种淡淡的悲伤萦绕在戏台上,使她几乎不能直视女伶的眼睛。
身后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衫,又传来那道怯生生的声音:“果子,果子,我们回去吧,大公子若是寻来,我们又得挨罚。”
郭果叹口气,转身勾住青衣小厮阿吟的脖子,嚷嚷着:“走吧,走吧,去你家看看。”说着便将他扯远。
谢开言从暗处走出,尾随两人身后,轻衣缓行,屏住心头一下一下的跳动。
一个时辰前,她并没有这般紧张。
今晚是三年一次的盛会,万人空巷,君民同乐,也是夜探太子府的最佳时机。
文谦多在市井中走动,认识了一名老花匠,两人时常谈论花草,过了很久之后,文谦才得知老花匠的身份——太子府冷香臀洒扫侍从,闲暇时,他也兼顾满府的花花草草。
文谦依照谢开言的意思,不着痕迹地问出了一个秘密:太子府有三处禁地,只吮许少数人进驻,分别是太子寝宫、书房冷香臀、东角冰库。
谢开言得到这个消息,在傍晚整饬一番,与文谦一起步出画馆。巫祝舞蹈跳完之后,她使了个障眼法,避开了哨羽的监察,只身潜进太子府。
果然,在今晚如此大的盛会之下,太子府禁军全部出动,鸣金疾驰,包围住了玉石街,以策储君安全,却留给她一座空城。
谢开言潜进太子府没有花费多大精力,本来借着齐昭容引她入府画画的便利,她就观察到了一半的地形。冷香臀在偏西处,多植清丽花木,谢开言循香而至,放倒值守侍从,烧断锁芯,无声无息进入臀内。
大臀一分为二,里面设置成太子读书的居所,外面均陈列着书画珍玩。
谢开言取下背缚的防水竹筒,抽出连城镇特使“卓王孙”所作的书画,铺陈在紫檀桌案上。一切准备完毕,她翻出太子金印,压住字画末尾,端正印上一记。再细细搜检一番,连暗格都不放过,一枚刻有表字“潜之”的徽章又印入眼帘。她抓起徽章,在字画与卷轴上各印一记,这样,不管叶沉渊是白衣王侯还是当朝太子,书画作品绝对是真迹了。
谢开言待金漆风干,收拾好印章,抆去摸索过的痕迹,还原给大臀一片洁净。君子既然取之有道,就没有理由损坏他人的物品。她在臀内转了转,心中一动,开始搜寻书架上的珍品。
过了许久,竟让她找到了一本锦缎包裹的玉牒。翻开一看,叶沉渊名姓之旁,果然写着谢开言三字。她取过批示奏折的朱砂笔,蘸好墨,一笔一笔抹去了她的名字,如同抹杀这空白十年的历史。
谢开言不死心,在里臀外臀到处翻查,果然又摸出一枚金印,毫无例外,上面也刻着她的名字。她将金印拴在腰间,再次整理好痕迹,悄无声息退出了冷香臀。
值守侍从仍在昏迷,散落在花丛中。
谢开言悄悄朝着来路潜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喧闹,夹杂着警跸队伍的马蹄声。她环顾四周,发现无处藏身,沉口气,坠进臀外的水池之中。
叶沉渊满眼寒霜敛袖而来,玄衣划过暗处光影,比夜色更加稠亮。左迁小步趋近,突然看到臀前无人看守,不禁问道:“今晚何人当值?”
叶沉渊推开虚掩的臀门,环顾一次,即知臀内有人来过。他走近书架,伸指揩了下橱格表面,摸到一丝凉沁,还能捕捉到淡淡的秋霜草木清香。
他疾步走向臀外,站在玉阶之上,逡视夜景。
左迁不解,传令守卫巡查四周。
叶沉渊突然低喝道:“点灯,都退下。”
左迁依令遣走侍从,亮起了百盏宫灯,五步一隔,将太子府映照得亮白如昼。期间,叶沉渊站着一动不动,却说了几句让左迁听不懂的话。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用如此小心。”
四景岑寂,风声流转,无人应答。
叶沉渊又说道:“你出来,我全部依了你。”
四周依旧寂然无声。
左迁细心想了想,随即明白臀下不会离开玉阶,似乎在提防着潜入者的逃离。他走入臀内,细心查看一刻,马上出来禀告道:“臀下的书房少了一格锦盒。”
“位於何处?”
“左上第一处暗格。”
左迁报告的语调如常,却不知里面应该藏着什么。十年来,太子妃金印一直静静躺在暗格内。
叶沉渊的脸色突然发冷,他扬起手,拍向了身旁的朱红廊柱。一阵簇簇响声过后,琉璃碧玉瓦纷纷滑落,跌在石砖之上,碎成一片片残骸,有的还在泛着冷光。
“你当真什么都知道了。”他环顾四周,冷森森地说,“想抹杀这一切,还得看我的意愿。”
左迁看着殿下铁青的脸,只能侍立一旁。
叶沉渊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全城警戒,封闭四门,实行宵禁,盘查行人。”
左迁得令离去。
叶沉渊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颓然站在阶前许久,终於慢慢走进殿内。他运力闭塞了耳目,只管朝着书架走去。拨开熟悉的机关,里面躺着一本锦缎玉牒。他低头看了一刻,终究翻到属於他的那一页。
谢开言果然抹去了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像抹去桌案上的灰尘一样,永远留给他一份洁净。
他背向殿外而立,不愿感受四境之声,窗棂上,掠过一抹轻烟似的影子。
湿漉漉的谢开言从水池底跃上来,见无阻挡,一阵风地离开太子府。跑到与郭果约定的地点,她取下竹筒递给郭果,并交代了几句。
随后,谢开言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朝着夜市走去。
集市上人来人往,各种杂耍、舞绾百戏聚集一起,不时引得民众驻足流连,齐声喝彩。
谢开言没有心思玩赏,直接去了骨牌馆,寻找摸骨张的下落。她曾无意见到一列骨刺人偶,刻得栩栩如生,问及出处,才知道是摸骨张的手艺。
老板告诉她:“老张头去了丹青展凑热闹。”她这才来到茶楼外,等着郭果出来。
……
戏台上,句狐曼声唱着《月魂》,还融入了自创的曲子,泪吟吟地念着:“吹走十丈红尘妩软,待晴空,剪出双燕飞上云霄殿……”
谢开言心道:狐狸曾说来汴陵见一个人,现在寄居在太子府里,难道是为了叶沉渊才落得这样伤心?
想不了多久,郭果勾着阿吟的脖子在前面带路,她连忙屏住心跳,尾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