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忙完一天差事的宇文澈翩翩而来,一出现在灯盏下,就给郭果带来漫天的华彩。郭果拉住他的袖子,抗议身后的陪同,宇文澈便笑着遣散众人,好好陪着她去了对街酒楼,点了满桌佳肴款待她。
郭果呼呼喝着汤,用手抓千层玲珑糕,宇文澈用筷子拍下她的手,替她夹了一块点心。
“吃慢点。”他总是殷切地劝。
她也总是置若罔闻,风卷残云如往常一般。“唉,我说大公子,你什么时候把豆包还我啊?”她满嘴鼓着丸子豆糕,含含糊糊地问。
宇文澈的眼色沉了沉:“你拿了豆包就想跑走,扣下他还能当个人质。”说着又拍下她抓向糕点的手指。
“可是这样很没意思也……”
宇文澈好脾气地问:“那你想怎样才有意思?”
郭果眼前一亮:“不准再派人跟着我,我答应你,绝不乱跑!”
“当真?”
郭果郑重点头,将胸口拍得嘭嘭响。“我郭果一言,泰山塌了也不改变!”
宇文澈连忙抓下她的手,说道:“不用拍了,我信你。”低下温润的眉眼,细细看她,嘴角还带了一丝笑意。
郭果诧异地抽出手,摸摸他的额头:“大公子,你没病吧?”
宇文澈暗叹一口气,低声道:“还是个小丫头。”
所以能什么都不懂。
郭果趴在栏杆上,看着对街庭院中的布景台,嚷道:“大公子帮我拿好风车,我们去看皮影戏吧。”
戏馆前院搭建了一个红幔白布的小舞台,乐工们手提皮影画儿,攀越山坡,淌过溪水,上演了一折孝子救母的故事。孩子们坐在板凳上,拍手叫好。门廊二楼上,用流纱遮着一间小阁子,影影绰绰映出一道窍秀身影,却是僵硬坐着一动未动。旁边各有华衣侍从镇守。
宇文澈走进庭院,遥遥朝楼道上的左迁拱拱手,带动掌中的风车铃铛清脆作响。左迁连忙还礼,与花双蝶低语,说道:“那个姑娘就是郭果,前几日被臀下驱出城,宇文公子舍不得,又将她寻了回来。太子妃与她相识,听闻又宠爱她,花总管需要盯紧点,千万别让她近了太子妃身边,免得引起波折。”
花双蝶点头:“这个自然知道。”
阁子里的谢开言隔着纱帐看向小戏台,对外界茫然不知。底下传来孩童欢笑,隐隐还有铃铛脆响,她怔怔坐着,突然念道:“句狐?”
花双蝶忙凑近,听着她又说了一遍句狐的名字。
左迁停在帐外询问何事,花双蝶叹道:“太子妃素来对句狐亲近,但凡有铃铛响,就记起了句狐手腕上的舞铃,也是这样的声音。”
左迁道:“还是总管细心,能推测太子妃心意。”
花双蝶笑了笑:“臀下也明白的。”
所以当街接回谢开言后,叶沉渊就下令取了府内所有的风铃与銮铃。
此刻的谢开言站起身,怔忡走出帐外,循声找着风车的脆响,也显得是极为寻常之事。
楼下郭果在台前台后穿梭,玩得不亦乐乎。她回头瞧了眼宇文澈微笑的脸,鼓鼓嘴,走到他身边,接过了风车,不住地迎风晃动,嚷着:“好不好听,好不好听?”
宇文澈被她吵得没法,只能笑着回答:“好听。”
左迁见郭果并未发现谢开言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只因臀下下了死令:再走失了谢开言,问罪全府。惩罚他一人轻松点,若是牵连到其他同僚,他可承受不起。
看那封少卿,昨天挨了板子,今天还未起身。
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阵细微的风扑过来,刺入郭果手中举高的风车里,震得铃引嗡嗡轻响,反覆颤动着。郭果笑着对宇文澈说话,耳里却仔细辨认着风声,读出隐秘的消息:太子府、入夜、跟随、花粉衫子。
郭果笑意盈盈地闹着,扯着宇文澈先出了戏馆。知道谢开言没有真的傻掉,她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当晚亥时五刻,漆黑无星。一辆精致马车从太子府后苑驶出,径直朝着西山而去。郭果苦练十六年的轻功此刻发挥了作用。她紧紧跟在车后,纵力一跃,站在树巅朝下看,果然捕捉到一抹幽蓝的影子。
织铃花粉浓重,涂抹在衣衫上,在暗处便拉成一湾蓝光,位於明处的人却瞧不见这些奇异的颜色。她跑跑停停,在山道上仔细搜查微亮,一双清碧眼瞳也比常人要犀利些。她的身上流淌着胡人的血液,自然也带了游牧民族的敏锐力。
马车在寂静的夜里粼粼作响,远远牵引着她来到一处偏僻山庄前,两盏高悬的灯笼映照着黑金牌匾,书写两个大字:万寿。
郭果翻上山麓,借着虯枝树冠滑落庄园内,察觉到警戒并不森严。除去前院和后山十名兵士站岗,除此再无他人。她想了想,跃上走廊顶棚,猫腰流窜,查看地势。
庄园内有一栋小楼,此时正亮着灯盏。
郭果屏气吞声藏在山石后,看着头戴方巾身穿青袍的老者走出小楼,径直上了马车离去,等到万籁都失去了声音,她才静静摸进楼阁。
临窗灯盏已灭,对重重夜幕,缱绻吐出一抹轻烟,似是离人的喟叹。
一道黑袍身影对栏杆静坐,轮廓寂寥,堪比晚星。
郭果屏息走近,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抑着嗓子唤了声:“谢飞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