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晨昏 辛夷坞 2916 字 4个月前

「你看到那女的鸡窝一样的头发没有?」止安笑着说,纪廷想起,自己也抑制不了地笑了起来。笑过后,他顺手摘下止安头发上的一片枯叶,道:「原来你跑这里来了,顾伯伯他们还说找不到你呢。」

止安顺势躺回草上,「你连撒谎都不会。他们是不会找我的,除了止怡。他们只会说,『这一带谁有她熟,玩累了就回来了』。」她把一根草叼在嘴里,在昏黄的夕照下,她脸上有美丽的阴影。

纪廷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於是他说道:「其实顾伯伯他们也是很爱你的,你为什么老是惹他们生气,难道就不能听话一点?」

止安嗤笑了一声,将嘴上的草扔了出去,「爱我?他们眼里永远看不到我。从小他们就会说『止怡喜欢这个,那也顺便给止安一个吧』,所以止怡有的东西我都有,可是这些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你的汪阿姨,她从小到大没有抱过我,也没有骂过我,她眼里只有止怡。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不够乖,所以我处处都一定要比止怡做得好,我比她成绩好,比她运动好,我希望爸爸妈妈说一声:『止安真棒!』可是他们只会说『止怡,没事的,成绩不好不要紧,身体不好就慢慢养着,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宝贝』,我兴高采烈地捧回来的小红花,他们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止怡没有小红花,他们却把她抱在怀里。后来我才知道,当他们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好也是错,不好也是错,如果听话并不能让我快乐一点,那我为什么还要讨他们开心?我的爸爸,也只有骂我的时候才会多看我两眼。」

「怎么会呢,你也是他们的女儿,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纪廷安慰她,但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很苍白。

止安诡秘地一笑,「你不会知道的,可是有些事情我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没有往下说,反而嘲笑着问道,「你说要我听话一点,那你这个听话的好榜样躲到这个角落里跟那盒破磁带较什么劲?」

纪廷脸色顿时黯然,「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发酒疯吧,你还真丢脸,就一杯酒就喝成那样。」止安小小的一张脸上尽是鄙夷的神情。

说到这个,纪廷脸又红了,「我想我真的是不能喝酒的人。」

「谁灌你了,是你自己急得像什么一样一口喝干。」止安用一只手撑起头,另一只手推了身边的他一把,问道,「说说,酒是什么滋味。」

纪廷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也喝了一点嘛。」

「我就舔了舔。别废话,快说,到底什么味道?」

「嗯,辣辣的,很苦……不过也有点甜。」

两人躺在草上,看着夜幕一点点地吞噬残阳。

「天就要黑了。」纪廷心念一动,对止安说道,「止安,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怕黑?」

止安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於是他又问了一遍,这才听见她「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像你,胆小鬼,我最喜欢晚上,天黑下来,什么都看不见才好,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无所谓。」说完她忽然倒吸了口气,小小的一张脸皱成一团。

纪廷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止安咬牙坐起来,「见鬼了,我肚子越来越疼。」

「那怎么办?很疼吗?我们还是回家吧。」纪廷用力把她扶了起来,却借着最后一点光线看到止安为了今天毕业典礼特意穿的浅蓝色校服裙后面,有一团褐色的痕迹。

他没有多想,用手在上面拭了一把,有点湿,他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不由大惊失色,「糟糕,止安,你流了好多血。」

止安也吓了一跳,将裙子揪过来一看,先是愣住,「这是什么?」然后,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再次倒吸了口气哀号道,「不会吧!」

「到底怎么了?」纪廷还是不明所以,担心得不行,扶着她的肩膀问,「到底是哪里流血了?」

话刚说完,他就被止安大力地一把推开,他没有防备,当下站立不稳,跌坐在草上。昏暗中他看不清止安的表情,只听见她恨恨地说了声,「纪廷,你是猪!」然后一溜烟地跑远。

女孩子的初潮总是伴随着潜伏在心里某种意识的觉醒,然后身体和心思一样,都开始疯长。

止安那晚回到家中,遮遮掩掩的裙子上的血迹仍然没有逃过汪帆的眼睛。汪帆微微有些吃惊,但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包东西,放到了止安的床头。她一直沉默着,止安也没有开口,也许她们都明白这样的沉默不该发生在一对母女身上,但没有人打算要打破这样的僵局。

汪帆准备走出止安的房门,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似乎在写作业的止安,说道:「你已经开始长大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应该想清楚,别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

止安没有答话,她用橡皮抆狠狠地涂改着作业本上的字迹,直到作业本上多出了一个抆破的小洞,她想,她长大得还是太慢,都已经急不可待,只有长大了,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晚上,止怡躺在和止安相邻的另一张小床上,好奇地问起了止安的感觉,止安随口说了句:没感觉。

这个年龄的女孩,对於初潮,总是又恐惧,又好奇,或许更多的是期待,班上有早熟的女孩,五年级的时候已经经历了这种「女孩的成人礼」,从她们欲说还休的神色里,总能找到一丝隐秘的喜悦。止怡想,自己虽然是姐姐,可是什么都不如止安,就连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也落在了她的后面,当然,她并不会跟自己的妹妹计较这个,她只是在心里微微地感到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孩。可是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孩又怎样呢,然后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属於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台上的那个身影,那张眉目清秀疏朗的面容……像是被自己的心事蜇了一下,止怡双手将被子盖住了头。在黑暗中她莫名的恐惧,要是「那个东西」一直不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一直成为不了一个真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