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醉玲珑 十四夜 3419 字 4个月前

夜天湛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马缰,干净俐落拂衣上马:“走吧。”

卿尘浅浅一笑,轻带缰绳,夜天湛似乎为了迁就她,只是同她驭马缓行,并不快跑。待到走了些时候,见她已略微适应这匹马,才加快了脚步。

卿尘一面走着一面打量伊歌城,但见宽近百步的街道两边尽是店铺商坊,行人往来商贾如云,店家叫卖迎客,熙熙攘攘中时见胡商胡女,服饰别致多姿,更在这繁华中增添热闹。

路过几间华丽的楼坊,她看到其中一家高挂着“天舞醉坊”四个大字,红墨描金,歌坊装饰精美,尚能见倚红偎翠,香车宝马的风流影子,但门前两道醒目的白色封条却将这雕栏画栋无情封禁,门口亦有黑衣带甲侍卫把守。

夜天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封了天舞醉坊还不到两天,不想连右相卫宗平都欲过问,这底下牵扯起来倒有不少官司。”

卿尘心中轻叹,只差一步,她现在便是在此处了,不知那又是怎样一番境地。无论如何她对夜天湛的援手终是存了感激,说道:“想必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夜天湛道:“不怕,麻烦也未必尽是麻烦,凡事都有个利弊。”

正说话间,突然城门处一阵喧嚣,守门将士以长戈挡开行人,强行让出道路,几匹骏马快奔而过,带起烟尘飞扬。

锦衣玉袍,光鲜神气,马上几个年轻人呼啸扬鞭,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路,他们却丝毫不曾减速,瞬间经过卿尘身边。卿尘不料他们便这样冲过去,来不及避开,身下的马突然受惊嘶鸣一声几乎便要立起,幸而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马缰才免去一场混乱。

卿尘伸手轻拍马身以示安慰,皱眉向前看去,那些人已奔出几步,其中却有人猛提马缰回身立住:“七哥!怎么是你们?”却是夜天漓。

他一停下,其他众人亦勒马回来,见了夜天湛都纷纷下马:“见过七爷!”

夜天湛扫眼一看,尽是些仕族阀门子弟,平日嚣张惯了,难怪这么不知收敛。他眉梢不易察觉的一蹙,却并未出言斥责,淡淡说了句:“免了。”对夜天漓问道:“干什么去?在城中横冲直撞也不怕惊着行人。”

夜天漓正打量卿尘,认出她后笑道:“原来是凤姑娘,抱歉,方才一时跑的快了,惊吓了你的马。”再对夜天湛道:“刚从上林苑回来,大伙儿今天猎了只豹子,兴致正高难免忘了这些,七哥教训的是。” 他马上正拴着不少猎物,看来的确所获颇丰。

卿尘颔首施礼,对他们招摇过市甚不以为然,叫了声:“十二王爷。”

夜天湛道:“整日快马急驰,少不了淑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责备。”

夜天漓笑说:“那便不让母妃知道,七哥这是去哪儿?”

“京畿司。”夜天湛说道。

夜天漓对身后诸人挥手:“你们先走,去裳乐坊吩咐他们做了野味,点了酒菜都记我账上!”众人答应着行礼去了,夜天漓扭头说道:“长门帮那些乱贼都归案了吗?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七哥,听说卫宗平要保郭其?”

“说不上是保,”夜天湛道,几人缓缓并肩前行:“他只是想将案子压下罢了。”方才见众人间也有卫家大公子卫骞在,老子正为案子头疼,他大少爷惹了是非倒还玩得尽兴,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和贵为太子妃的姐姐倒真高枕无忧。

“卫家难道真搅在这事里?”夜天漓道:“他们没想到七哥当日便奏知父皇彻查了吧,哼!郭其难道还想给天舞醉坊撑腰?”

夜天湛笑道:“你一回宫便告了天舞醉坊冲撞娘娘座舟的御状,想不即刻彻查也难,这一条再加上贩卖女子,郭其哪里撑的住,他能不把卫家往外搬吗?卫宗平倒是看准了现在正同突厥的交战,郭其在兵部担着督办粮草的重任,父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轻易动他,想将这事往后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卿尘在旁边默默听着,至此忍不住看了夜天湛一眼,入眼的侧颜俊朗如玉,蓦然同心底最深处的模样重合,揪的人心头狠狠一痛。她出神的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神情,那马背上挺拔身姿,没有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更没有看到夜天湛有意无意往她这儿一瞥,随即唇角逸出一缕春风般的微笑。

隔着京畿司大牢粗壮的栅栏,卿尘再一次看到了胡三娘。

和其他人不同,她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恹恹的靠在墙壁之侧,神情有些萎靡。但便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她浑身仍带着种柔若无骨的媚意,妖冶撩人。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卿尘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恨意,卿尘站在牢外看了她一眼,她冷笑说道:“不想这次栽在你这个丫头手中,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调动京畿卫和神策军搜捕我们,下手如此狠辣,难道要将长门帮尽数剿灭!”

卿尘觉得十分好笑,京畿卫和神策军,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果决无情调兵围剿的应该是夜天湛吧,她微微扭头,却只看到夜天湛对她温雅微笑,云淡风轻。

她摇头对胡三娘说道:“我什么人也不是,你们不过是作恶太多,报应到了,即便今天没有我,一样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如果我真能调动你所说的京畿卫和神策军,那便剿灭了长门帮也是应该的,难道留着你们继续祸害女子?”

胡三娘自牢中站起来,深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胡三娘会记得你。”

卿尘从容站在那儿,神色平静的和她对视,那恨意和她眼中的明澈一触,便无处容身般消失了无影无踪,她淡淡说道:“如此多谢了,但我不打算记着你。”

说罢她转身对夜天湛道:“我认得的人都在这儿了,其他的没有见过。”

夜天湛始终陪在身边,点头道:“那么走吧。”

出了牢房,他说道:“看这个女子形貌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倒似是胡女。”

卿尘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道她似乎在长门帮中地位比较特殊。”

夜天湛道:“自东突厥归降,这些年漠北和西域的胡人有不少南来经商,如今天都城中并不稀奇,歌舞坊中也常常见着胡女,倒真的有些乱了。”

卿尘随口说道:“往来通商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诸国皆来贸易,说明天朝的盛世强大吸引了他们,越多的人来,越多的货物交往盈利,如此下去更会造就天朝的繁华。固国本,通四境,则强盛而不衰,何况贸易其实比战争更容易控制其他国家。”

夜天湛停下脚步向她看来:“这倒是少见的说法。”

卿尘眉梢一挑,淡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见怪。人多则生杂乱也是难免,平民百姓还都仰仗你们管制约束,才有太平日子。”

这时夜天漓自别处牢房走了回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七哥,天舞醉坊的歌女竟也都被你羁押了,里面一群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大牢里难得见这样的风景。”

夜天湛微微一笑:“她们说起来也就是受了连累,里面并没有几个真正与案子相关的,过几天没什么便会放回去。”

“七哥怜香惜玉。”夜天漓笑说:“这案子打算怎么办?”

夜天湛道:“京畿卫毕竟是五哥职辖,我不过在他带兵时暂代其职,应该等他回来最后定夺,除非父皇另有旨意。”

卿尘无意轻轻将眉一紧,他看了看她:“你放心,我经了手的事,便有始有终。何况这是输给你的,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卿尘目光在他眸心停留了稍许,垂眸道:“我还是那句话,多谢七爷。”

那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依然会灼的心底烧痛,她恨自己没出息,她可以从容凝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唯独除却眼前一模一样的温柔。这会让她想起美梦迷醉后落空的痛,这种痛能不知不觉在心底慢慢生满荆枣,逐渐将人带入窒息的深渊。

想忘而不能忘时,才知道漠然下埋藏的记忆原来已经深入骨血,每一次触动都可以碎裂心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