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微拧,遥望夜空如墨,瘟疫的症状情形翻来覆去掂量心中,不免越走越慢,忽然听到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郡主。”
一个身穿羽林军服饰的人躬身行礼,卿尘正纳闷间,那人对她抬头一笑,眉目清朗,竟是谢经。卿尘诧异,低声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谢经道:“四爷安排我和几个兄弟进了羽林军。”
动作这么快,卿尘心想,轻而易举的便将人安排进了羽林军,夜天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楼的人,看起来他已经做了些决定,对谢经道:“你进来太危险了,天都认得你的人不少。”
谢经道:“不妨事,富家子弟花钱捐个差事也是平常,并不扎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这是冥执自汝阳取回来的。”
卿尘接过一看,两瓶药一张名单。她借着灯光将名单扫视两遍,全是陌生的名字,没有什么端倪,药收到怀中名单又交还谢经:“带给四爷看看。”
谢经接过道:“若没别的事,我得快回去了,四爷冷面无情六亲不认,当值擅离职守要丢差事的,昨日刚刚办了两个侍卫,我可不触这个霉头。”
卿尘笑道:“革了你的职回四面楼最好,省得我里外不放心。”
谁知谢经正色道:“四爷吩咐了,安排人入宫不为别的,是为随时保护郡主周全,若换别人来我也不放心。四面楼那里都吩咐妥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卿尘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了,还有一事你想办法办,现下天都及平隶瘟疫蔓延,你们以‘牧原堂’的名义辟几间药坊出来,分发药剂救治病患,一律义诊义卖,不求盈利。记着这药坊不是四面楼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是我的,是四爷的。不过眼下先别声张,只做事。”
谢经想了想道:“你是要替四爷在民间造势?”
卿尘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隶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尽一分也好。”
谢经应道:“此事好办,我明天便去安排。”
卿尘点头,谢经微微躬身告退。
卿尘回到住处,却睡不着,反复把弄那两个小瓷瓶。冥执除了带回解药,亦多带了一瓶离心奈何草的汁液。此药若十日不解,鸾飞还是难逃一死,从人体机能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人能再撑下去。现下解药是有了,解了毒又会是何种情形呢?鸾飞所有的举动都叫人疑窦丛生,她身后的凤家又究竟想做些什么?
想起凤家,除了深不可测的凤衍,面前又浮起一张笑如春风的脸庞,夜天湛现在对凤家也十分笼络。卿尘习惯的自枕下取出了夜天湛送给自己的那串冰蓝晶,黑暗中依稀也能看到一点点清蓝的光泽,透过那个完满的圆,似乎可以看到属於她的世界,而这条路她无从可寻。
含苞待放春来去
晓寒深处,三两点晨光初绽,落在微枯的枝叶上清亮一片,在禁宫冬日的肃穆中增添了缕缕轻柔。
难得借去延熙宫的机会离开致远殿一趟,卿尘扭头看着白露霜落,迎着天光向九霄高处伸手,深深的呼吸着这清冷的空气。
却一转身,蓦然落入一双深邃的眸中,夜天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锋锐唇角似是噙着一分冷冽的笑意,比这晨光还多了几分清澈。
卿尘怔在他的注视中,一愣之下,竟脸颊微热,垂眸避开了他那亮灼的目光:“四哥。”
夜天淩淡淡一笑:“去延熙宫吗?”
“嗯。”卿尘同他缓步而行,夜天淩不说话,她也安静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谢经可将东西带给了你?”
夜天淩点头道:“我看了。其他倒罢,唯有一个叫魏平的。前些年在九弟府里似曾见过,是九弟乳母的儿子,但已好久没了踪影。”
“九王爷?”这个结果倒是出乎卿尘意外,问道:“这么多年的事,你可确定?”
夜天淩道:“人当是不会错,我已着人再查。但事情究竟还是鸾飞自己心里最清楚。”
卿尘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既拿到了解药,或者,可以设法从鸾飞那里问出实情。”
夜天淩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远:“这宫里有心的人岂止一二,是谁也没什么太紧要,我心里大概有数。”
卿尘点了点头,夜天淩自然是比她要清楚些,突然想起一事,侧头问他:“四哥,谢经说你昨日支给牧原堂五万两银子?”
夜天淩道:“嗯,你不是要他开药坊施药治病吗?”
卿尘本来沉静的眼睛向上轻挑,眨了一下:“这么大的数目,你不心疼?”
夜天淩剑眉微蹙,想起近几日频频传来的灾情:“你有这个心,我就没有?若区区银子能买京隶平安,我还要谢你。”
卿尘对他笑道:“做王爷果然事有钱,那我先替两地百姓谢四哥了。”
夜天淩只淡淡一笑,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听他那一惯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几日没睡好?”
“嗯?”卿尘别过头去,见夜天淩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眼底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闪了一下,等着她说话。她笑了笑:“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是有些折腾,不过天帝都撑的住,我自然也撑的住。可是这冬天还真冷,我最恨天气冷了,怎么都不舒服。”
夜天淩道:“这方刚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尘撇了撇嘴,想想深冬严寒,无比的不情愿,一时兴起,说道 :“如果只有春天没有冬天该多好呢。”
夜天淩见她一脸单纯向往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微微一动,轻笑道:“有冬日彻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没意思了。”
卿尘每次看到他笑,心里都格外的轻柔,就像是冬去春来的畅然,叫人那样留恋和欣悦。刚想说什么,突然见夜天淩唇边那缕笑意一僵,消失的无影无踪,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莲妃静静的站在白玉栏杆处,一身白裘曳地,长发细软飘逸,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卿尘看看夜天淩,见他举步不前,不过前方咫尺的距离,母子两人却如若天涯。忍不住轻声催他:“四哥……”谁知竟惊动了莲妃,莲妃自太液池旁回身过来,见到是夜天淩,窍弱的身子明显一震,身后侍女急忙俯身道:“见过四爷、郡主。”
夜天淩淡淡应了声:“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疏远隔阂,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听得人心底一滞。
那曾经如火枫树已然凋零,残叶翻飞,莲妃血色淡然的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默默的带着侍女自夜天淩身边抆身而过。
卿尘待要留她,又无法开口,眼见莲妃身影消失在花园之中。
回身看夜天淩,见他站在原地,出神望向太液池,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心中的情绪。卿尘窍眉蹙起,叫道:“四哥!”夜天淩猛的回神,看向她。卿尘“哎呀”一声,一把拖着他的手,拉他转身:“我让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淩被她拽的回身走了几步,反手将她拉住,沉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饶是卿尘自认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过他了,凭力气拉他不动,跺脚道:“去莲池宫就那么难?你真是熬的住,你没见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难!”
夜天淩眼底猛的波动,握住卿尘的手一紧,卿尘被他握疼皱了眉头。夜天淩手底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卿尘任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掌心传来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嶙峋冬日也柔软许多,悄悄竟绽放出暖意来。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清泠,已将先前压抑的沉闷吹散了几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随着幽深的漩涡心底一点异样的情愫轻轻一动,叫她一时无言,只能愣愣的对着他,微笑起来。
夜天淩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慢放开。卿尘为了掩饰自己尚未平复的情绪,绕到身后推他:“去啊,难道比掠阵攻城还难?平日见你雷厉风行的,怎么竟拖拉起来,快走,不去莲池宫就不准你去延熙宫看太后!”
夜天淩素来主意果断,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声禁忌的份,何时被人这样耍赖般的逼着去做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回头。卿尘对他一笑:“皱眉头的应该是我才对吧,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觉沉的住气,如今才是甘拜下风给你。”见夜天淩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么呢?”
夜天淩倒不复先前那样沉抑,却依旧蹙眉:“不是怕,只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卿尘奇怪道:“这还要想,就算什么都不说,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淩沉默,卿尘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几年,难道还不够?这时候你都不能原谅她?”
夜天淩寂然叹气:“非是怨她,而是继续疏远下去,怕是也好。”
卿尘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心思,母子两人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保护对方莫要卷入到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变争中。说道:“她是你的母亲,若有万一是脱不了干系的。换言之,你是愿她为了护你而疏远,还是愿她像个常人样对你?便也该知她宁愿你如何待她了。”
这答案夜天淩不想也知道,如此却更体会了莲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莲池宫,卿尘道:“我不陪你进去了。”目送夜天淩终於迈进了莲池宫的大门,才放心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