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此时转身问道:“淩儿你怎么看?”
夜天淩斟酌了一下,说道:“儿臣认为,这道本章应该驳回。”
“说说看。”天帝道。
夜天淩道:“东屏侯此时上这种本章,显然是因南藩六郡之事投石问路来的,既然定了要撤藩,便没有必要再往里面填银子。何况,去年年底新水军军费刚增了四十万,现在竟再要六十万,也没有这个道理。”
“那倭寇呢?”天帝再问。
夜天淩略一沉思:“禁海。”
天帝蹙眉思量:“禁海?”
“皇上,”卿尘淡声说道:“四爷的说法有欠考虑,禁海一事不可轻易为之。”
天帝道:“怎么说?”
卿尘禀道:“东南沿海一线的商船贸易多年来都是当地税收之重,亦是百姓生存之道,一旦禁海,两面都将失去依恃。何况,我们能禁的只是自己的船只,倭寇却不会遵守禁令,如此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成了因噎废食。对倭寇越是忌讳退避,他们便越张狂,以攻为守才是根本。”
十一十分诧异的看向卿尘,夜天淩眼底一动,天帝道:“卿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夜天淩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说道:“儿臣所说的禁海,并不是全面封禁,倭寇出没之地多在东海一线,越往南则越少,所谓禁,是要择其重点,亦是在限定的时日中。之所以要禁海,是因为现在没有精力同时应对北疆和东海两面的负担,只能先以一方为重。出击倭寇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每年人力物力的消耗几乎同沿海州郡所收缴税银相抵消,禁海节省的军费足以弥补损失,所以这六十万军费的本章,还是应该驳回。”
天帝看了眼卿尘,卿尘淡眉轻掠,说道:“我倒觉得,这本章可以准。”夜天淩和十一不约而同的皱眉,今天似乎夜天淩所提的每一条意见,卿尘一定有相反的看法。
卿尘在他们各自不同的眼光中缓缓说道:“朝廷定了撤藩,对四藩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他们也不可能束手待毙,一个不慎遭其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既然知道东屏侯这道本章有目的,便应该顺水推舟,大大方方的准了他,表面上不露丝毫异样,消除他们的戒心,才是稳妥之计。”
夜天淩冷声道:“东屏侯若是真因撤藩而有异动,这六十万的军费岂不正中他下怀?”
卿尘立刻道:“并不是说准了本章便要给钱,六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哪里是说拿便拿的。四爷现在接手户部,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拖?去年的四十万军费还有二十万没兑现呢,慢慢耗着,耗到无疾而终。”
夜天淩道:“如此一来,出击倭寇还是一句空话。”
十一暗中以眼神示意卿尘,卿尘却视而不见,说道:“但禁海非但事关重大,而且也不能解决根本。”
夜天淩道:“禁海是缓兵之计,目前而言就事论事,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天帝忽然一抬手:“这是争什么呢!”他们俩猛然收声,天帝目光威严的一扫,说道:“朕问你们,撤四藩、退倭寇,军费,禁海,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肃边境,固国本。”几乎是异口同声,夜天淩和卿尘一并答道。
天帝“哼”了一声:“都还清醒。”
十一及时在他们俩人之前笑道:“说了这半天,原来是殊途同归。父皇,其实四哥和卿尘说的各有道理,军费一事,卿尘这法子不错,咱们不妨和东屏侯扯皮,军费就批给他,但兵部、中书省都可以上本章封驳质疑,让他们列预算,再议再审,这都容易。”
天帝指了指卿尘:“也就是女人才想得出如此耍赖的办法。”
卿尘轻声道:“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和这是一样嘛。”
十一道:“若说兵法,四哥那便是擒贼擒王。四藩之中最枣手的是北晏侯,所以撤藩当以北疆为重,若是拿下了北疆,其他三处都不足为虑。所以说一段时间的禁海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先以治标之法暂缓,待腾出手来再治根本。若两边同时下手,或者顾此失彼反而得不偿失。”
夜天淩道:“父皇,现下国库的情况也确实容不得我们处处兼顾。”
“哦?”天帝问道:“户部那边你近来看察的如何?”
夜天淩微微攒眉:“儿臣发现有些地方不太清楚,尤其是账目上极为复杂,还需要些时日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眼下能动用的太仓银实在是不多。”
天帝点了点头,却问道:“朕看你今天怎么不比往常冷静?”
夜天淩深深吸了口气:“儿臣知错。”
十一急忙说道:“父皇,这几日京郊各州郡驻营换防,四哥昨晚一直在兵部衙门都没回府,想是有些累了。”
天帝道:“朕也知道,兵部和户部两面担子都不轻,你们兄弟两个也不容易,今天没别的事,都回府吧。卿尘也去吧,这几天不必时时过来,待身子好了再说。”
“谢皇上体恤!”几人一同跪安退出武台殿,卿尘走到殿前便说道:“我还有别的事,不送四爷和十一爷了。”说罢屈膝一福,就要往复廊那边去。
“卿尘!”十一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回宫来也不见你说一声,刚才又为何处处要和四哥过不去?”
卿尘停下来,平静的看了夜天淩一眼,道:“方才只是就事论事,请四爷不要介意。”
夜天淩注视着卿尘淡墨样毫无颜色的容颜,似乎不过几日,从神情到语气都生分的异样,不由得便有一丝滞闷夹杂着疼惜堵在心间,他开口道:“很久没去裳乐坊了。”
谁知卿尘头也不抬:“今天靳妃姐姐约了我去湛王府,怕是不能陪四爷去了。”
夜天淩脸色猛的一沉,再不多言,径直拂袖而去。他走出几步,忽然侧身回头,卿尘亦正在长长的殿廊处驻足回眸,遥遥间一望自他身前直透入了心内,如同浮春下一道干净却犀利的阳光。
卿尘停了片刻,加快脚步拐入了边廊,冷不防被人拽着入了一道侧门,她才发现十一一直跟在身后。
十一盯着她,有些不悦:“你分明存心招惹四哥。”
卿尘凤眸一抬:“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我不是说在武台殿,是你刚才那句话,你明知道定会惹怒四哥,偏偏还要那样说。听说这些日子七哥和九哥都常常去左相府,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十一问道。
卿尘轻攒细眉,徐徐说道:“皇上手中压着两道请旨赐婚的手本,一道是七爷的,一道是九爷的,皇上在等着看,还有没有人上第三道手本。你说我该如何?在皇上面前支持四哥的所有政见,还是和你们一起毫无顾忌的去裳乐坊玩?”
十一听到九王也请旨赐婚,先是有些吃惊,继而说道:“这些话你能和我说,难道不能和四哥说?两人之间偶尔误会不要紧,但若拖的太久,再要弥补便难了。”
卿尘淡淡垂眸:“他需要听我的解释吗?”
十一十分无奈的说道:“七哥刚请旨赐婚,你便拒绝了皇祖母的指婚,刚才还说出那样的话,四哥这算是好的,但凡男人都忍不了。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他忙的不可开交,你真忍心?”
眼前闪过夜天淩清矍的面容,卿尘轻声说道:“四哥他心里不会不明白的,你替我带句话给他,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十一笑了笑,点头:“一定带到。”
卿尘侧头微笑:“多谢。”